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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停手,心知若不杀了这恶煞凶神,一旦被其慑住,随后更要死得惨绝无比。因此周四出手愈狠,众人愈是拼死向前。闯营将士向来剽悍顽强,只因困于绝地,方起了叛乱之心,这时斗得性起,素日勇猛无畏之风高涨,团团围住周、李二人,居然誓死不退。

    周四左遮右挡,勉强护住自成,每杀一人,心中便是一痛:“我欲与众兄弟共创大业,今日却大开杀戒,手足相残。看来天绝周某,故先毁闯营!”他心中凄苦,出手却不敢稍缓,只要他下手略有迟疑,李自成立时险象环生。他苦斗多时,毙众几达二百余人,浑身溅满血污,手足酸软无力,渐不能支。当下紧握自成,凄声笑道:“大丈夫不能死得其所,此痛何如?幸喜黄泉路上,尚有大哥相伴!”

    李自成心中一凉,眼见身前血流尸横,众人仍围斗不休,知此番非但性命难保,恐怕辛苦营建的闯营,也要云散烟消,急怒之下,纵声喝道:“大伙住手,听我一言!”众人见他须发皆立,一双眸子直欲喷出火来,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横刀护在身前。

    李自成怆然一笑,点指众人道:“众位俱是自成手足,今日相残,令自成痛入肝肠。众位与我征战多年,只为求得富贵,自成不能遂众兄弟心愿,反累兄弟们受尽苦难,此罪非轻。”说罢一揖到地,状极惶愧。

    一头目喊道:“大伙不要听他巧辞,否则都要入其彀中。事已至此,只有杀了他才有出路!”李自成闻言,怒视那头目道:“我为营中之长,今横心就死,难道不能与兄弟们说上最后一句么!”众人见他切齿怒目,凛凛生威,都慌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那头目也生怯意,说道:“闯将威重,兄弟们向来不敢违逆,但今日迫于无奈,不得不如此。闯将有什么话,只管讲来,兄弟们心中自有计较。”

    李自成苦苦一笑,仰天叹道:“众人欲取我命,那也容易。只是我当年路遇一僧,曾道自成日后必为中原之主,今势败途穷,实不知此言真假。兄弟们若念旧情,便容我乞天验应。”

    众人相顾茫然。有几人喊道:“这等子虚乌有之事,如何验证?莫非闯将又有诈谋?”李自成深吸了口气,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哪位兄弟身上有铜钱,请拿出三枚。”一喽罗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抛了过来。李自成拾起铜钱,看了一看,说道:“这三枚铜钱,一面都写了‘万历通宝’四字。自成向天抛上三次,若每次落地时此四字皆在上面,便是自成命主大贵,气数未尽。众位便当与我同心同德,共度危难。若其间有一枚不见此四字,即是上天绝我,自成立时横刀自刎,不劳兄弟们动手。”周四急道:“大哥,这如何使得?”李自成强自一笑道:“乞命于天,死无怨尤,总强似被众兄弟所杀。”周四道:“既是如此,小弟代你抛此铜钱。”他武功已入化境,自信手上稍做把戏,抛钱必能随心顺愿。众人知他武功高极,又恨又惧,异口同声地道:“若让此人代劳,我等都不信服!”一时又乱成一团。

    李自成喝住众人,说道:“生死有命,此钱当然由我来抛。”说着褪下青衫,铺在泥地上,眼望头顶浓云如墨,地暗天昏,大笑道:“天命有归,岂是人力?”大笑声中,三枚铜钱出手,高高抛向空中。周遭数千双眼睛齐齐望向这三枚铜钱,看着它从上到下,落在青衫之上,人人屏息凝神,死盯住地下尺余方圆,面上渐渐露出又是惊愕,又是困惑的神情。原来这三枚铜币落地,上面都现出“万历通宝”四字。

    李自成抛出铜钱,便即闭上双目,待听四周鸦雀无声,忙睁开眼观看。一望之下,心头也是一震:“难道上天果不负我,李某日后当为人主?”俯身拾起铜钱,手上颤抖,不敢再次抛出。周四也甚惊讶,抬头望天,眉头微微皱起。

    众人愕然半晌,这才魂魄归窍,喊道:“再来抛过!再来抛过!”李自成势成骑虎,只得横下心来,抛钱赌命。这一回他心生怯意,铜钱只抛过头顶,便纷纷落下,眼见两枚铜钱落地后都现出“万历通宝”四字,另一枚却滴溜乱转,撩人心肺。众人纷纷拥上前来,有数人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人人如梦如痴,目不转睛。李自成头上滚出豆大的汗珠,嘴角不住地抽动。忽听众人“啊”了一声,随即几千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李自成身上。过了良久,方听一头目颤声道:“请请闯将再抛一回,兄兄弟们才肯信服。”

    李自成见众人神情畏葸,知二番又得侥幸,嘘了口气道:“自成大命已然昭彰。兄弟们何苦相逼?”数名头目一起弯下腰去,恭声道:“请闯将再抛一回,以践前言。”

    周四在一旁眉头紧蹙,寻思:“难道天与人归,李大哥果能成帝王之业?若是如此,我岂不要永居其下?”他虽生妒意,却知此时正是平乱良机,说道:“大哥天假大命,为人中之龙,再抛一次又有何妨?”李自成正自踌躇,见周四目蕴深意,思入歧途:“莫非四弟猝生歹意,欲借此置我于死地?”众人急于知悉究竟,齐呼道:“闯将一言九鼎,望勿食言!”周四笑道:“大哥这一回抛得高些,皇天必能佑护。”他已有计较,心想此番铜钱抛上空中,我暗下做些手脚,相助大哥便是。

    李自成难测其心,拾起铜钱,暗暗合计:“四弟让我抛得高些,只怕居心不善。我反其言而行,最后赌上一赌。”手心一弹,三枚铜币只飞离手掌半尺多高,便向下坠落。周四本待铜钱飞在高处,暗以指上劲力激射币身,以求万全,未想铜钱飞不盈尺,便即下落,心中一急,右手在袍袖中连弹三指,三股凌厉劲气射出,几枚铜币下坠之势登缓。周四手不敢停,数股暗柔的力道又传上币身,双目眨也不眨地盯住铜币,直到确信万无一失,这才缓缓收劲,容三枚铜币徐徐落地。

    众人见几枚铜币在空中颠来倒去,仿佛被托住了一般,只疑有鬼神在里面作怪。及见三枚铜币分了先后,一个个落在地上,都现出“万历通宝”四字,更惊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顾君恩见机极快,跪在泥水中,喊道:“闯将洪福齐天,我等愿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他这么一喊,众人都不知所措。许多人不由自主地随他跪倒,余者略微迟疑,也屈膝于地,随声附和道:“愿与闯将赴汤蹈火,共图大业!”霎时间满场跪了黑压压一片,只有周四立在李自成身旁。

    李自成绝处逢生,突然放声大哭。众人面面相觑,惶然不解。顾君恩叫人解开绑绳,跑上前来道:“闯将合为主人,众兄弟无不敬服,何故伤悲?”说着冲李自成连使眼色。李自成以袖拭去泪水,俯身抱起一具尸体,哀声道:“使众兄弟陷于不义,皆自成之过。今日无端死了这多兄弟,自成羞愧难当,百身莫赎。”说罢跪在地上,冲周遭上百具尸体叩下头去。

    众人虽被问卜之事慑住,心下却惴惴不安,深恐闯将记恶报复。及见闯将泪流满面,自承其过,均被其仁德所感,齐将兵刃掷在地上,呼喊道:“闯将威德无边,我等誓死效忠,永不相负!”众人前时呼喊,多迫于无奈,不免有些口是心非,这时畏威服德,才是发自肺腑。李自成知众心已然归附,起身道:“兄弟们快快请起,自成另有话讲。”众人纷纷站起,欲听其词。李自成环顾四周,露出威严之态,说道:“众兄弟走投无路,方生内乱。其实官军虽围得紧密,我等也未必无脱身之计。”

    几名头目急不可耐地道:“莫非闯将已有奇谋?”李自成微微一笑道:“只要兄弟们听我约束,出谷不难。”众人如渴遇泉,呼吸都粗重起来,死死盯住自成,只恐漏听半句。李自成向坡下瞟了一眼,说道:“众位要想求生,便先将妻儿老弱和掠来的妇人杀了,再将金钱财物聚在一处,自成便保兄弟们平安出谷,不损分毫。”众人心中疑惑,都有不舍之意。顾君恩见状,高声道:“闯将贵为人主,众位何愁日后不能封妻荫子?区区财帛妇人,岂关大计?”话音刚落,便有上百人叫道:“老顾说得不错!日后这江山都是闯将的,财宝和娘们还不是咱掌中之物。我们听闯将吩咐,这便去杀了那些娘们,放火烧谷!”

    众人听此言有理,凶性勃发,狂呼道:“兄弟们杀了妻儿老小,闯将莫忘了今日之情!”李自成笑道:”若一日真能杀到京城,自成必允兄弟们饱掠数日,决不食言。”众人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冲下坡去。李自成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周四听坡下传来妇哭婴啼之声,阵阵凄人肺腑,心下黯然:“李大哥如此行事,教人不寒而栗。我伴其左右,也不知是福是祸?”他适才见自成抛钱高不逾尺,分明是对己生疑,心下已有悔意,这时见坡下血影刀光,众人杀亲害故,形如狗彘,更感凄然,随即想到:“我欲成就大业,岂能心存妇人之仁?如此窃怀不忍,又怎能在营中树威?”想到此节,善念顿消,再望向坡下时,便不觉如何伤心惨目,反而暗笑自己画地为牢,难脱羁绊,当下走上两步,问道:“大哥杀尽老弱妇孺,可有非常之谋?”李自成道:“此计能否如愿,尚不可知,但陈奇瑜好大喜功,倒不妨一试。若换作别人,愚兄便不敢图此侥幸。”周四不解道:“当年我兄弟逃入深山,便是被这个陈奇瑜困住。今日重入其手,他岂能轻纵良机?”李自成笑道:“奇瑜之性,我素知之。四弟不必担忧。”周四道:“不知大哥有何良策?”李自成狡黠一笑道:“此计我谋划已久,只因数日前官军士气高昂,我才不敢轻易诈降。现官军疲惫不堪,将士俱无斗志,正是用计之时。他等见我来降,只道我在谷中困坐多日,手下已尽是残喘之众,必不生疑。只要容我走出栈道,官军人马再多,也制我不住。”

    周四点头道:“大哥杀了营中老幼,去了许多累赘,若真能走出栈道,倒也不难脱身。只是官军围了多日,又怎能允你归降?”

    李自成笑道:“秦、晋、鲁、豫反营无数,陈奇瑜剿不胜剿。他之所以在此围困数日,只因手下将士贪我谷中财物。我命兄弟们将财物聚在一处,着人暗下送给他营中将士。众将得了金银,心愿已遂,必在陈奇瑜面前百般说辞,允我带队归降。那时我见机行事,诓骗陈贼不难。”周四拍手道:“大哥诈谋,端的高妙!思来只张献忠一人可比。”李自成冷笑道:“献忠兵强马壮,此时我也奈何他不得。总有一日,教他屈膝脚下,不敢仰视。”周四恨声道:”我再见他时,倒要看他手下有什么骄兵悍将!”

    二人正说间,众人已杀了妇幼家眷,携金带宝地拥上坡来。李自成命众人将财物聚在一处,随即唤过两个能说会道的头目,向二人耳语一番。两名头目频频点头,各自解下腰刀,抛在地上,召十余名喽罗扛了几大包金银,快步下坡去了。

    周四知这数人必是去谷外买通诸将,不觉担心起来。李自成虽也忐忑不安,却不露半点声色,与众头目说了些闲话后,便下坡去四处察看。直至傍晚时分,出谷的数人方才返回。李自成询问那两名头目许久,面上露出笑容。众人不便相问,却知必是有了转机。顾君恩上前与自成窃窃私语,高杰则讪讪地坐在一棵树下,若有所思。

    众人在谷中又等了几日,这一日清晨,谷外忽奔入一小队官军。李自成闻报,额手称庆,快步往坡下迎去。这队官军奔到李自成面前,并不下马。一军官傲然道:“何人贼号闯将?”

    李自成诚惶诚恐,跪在这人马前道:“罪民李自成,有劳将军动问。”那军官斜眼瞟了瞟他,冷笑道:“老子在谷外守了多日,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也是这副熊样。”李自成忙叩首道:“自成聚众作乱,罪该万死。自此当洗心革面,永为顺民。”从怀中取出几锭黄金,恭恭敬敬地送到那军官手上。那军官收了黄金,向四下望了一望,见贼人个个面黄肌瘦,挤出一丝笑容道:“你这贼倒也知趣。总督大人已在栈道上等候,尔等这便放下凶器,束手出谷吧。”说罢扬鞭打马,率众奔向谷外。

    李自成目送官军远去,神色忽凝重起来,冲顾君恩道:“你去告诉老回回,让他率营中兄弟与我一道出谷,我营在前,他营在后,万不可随生事端,坏我大事。”顾君恩迈步便走,李自成又唤住他道:“你见到他时,教他将所掠金银分做两份,一份抬出谷去,见到官军便一并送上;另一份散给营中兄弟,命他们藏在怀中。一旦出了栈道,便将怀中金银抛在道上,切不可贪金误事。”顾君恩答应一声,向谷西一片荒坡走去。

    李自成将残众召在一处,随即走上一座土坡,朗声道:“今日诈降,事关重大,兄弟们俱要听我号令。出谷时弃了兵刃,各队只命几人身藏短刃便是。”众人见他神情冷峻,知此番出谷诈降,实干系生死,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李自成又嘱咐众人几句,侧目望向周四,含笑道:“此番能否脱险,成败全在你我兄弟。愚兄冒昧,想请四弟暂为我牵马执辔如何?”周四笑道:“小弟乃大哥营中一卒,自当效力于鞍前马后。”李自成哈哈一笑道:“四弟以不赀之躯,而临不测之险,确有英雄之概!便只怕我闯营水浅,难养真龙。”便在这时,忽见西面奔来几匹战马。周四移目观瞧,见顾君恩与一条大汉并马而来。那大汉秃头肥颈,丰面巨口,身材肥胖,乍一看去,倒像是庙中供的大肚罗汉,善目慈眉,乐乐呵呵,面相极是随和。周四心道:“众人大多粗野横蛮,面目可憎。这人笑口常开,不露锋芒,不知是何等人物。”

    那大汉奔到近前,跳下马来,拉住李自成道:“闯将出此奇谋,兄弟们都觉大可一试。不过谷外有不测之渊,凶吉未卜,闯将此去可有把握?”李自成笑拍其肩道:“守应兄只管放心,小弟自有计较。”那大汉咧嘴一笑道:“有闯将这句话,咱便放心了。只要闯将神机妙算,我手下三万多兄弟,都可听你差遣。”原来这大汉正是绰号老回回的陕西人马守应。

    李自成笑道:“守应兄只须按小弟所言约束手下,到时依令而行便可。”马守应连连点头,似对自成颇为敬服。李自成又向他低声交待几句,随即唤周四过来,两下相见。马守应只看了周四一眼,便重重地拍了拍他肩头道:“好兄弟!各营头领我见得多了,自信无一人如你。哥哥素服闯将心智,今日见了兄弟这等人物,更信闯营声威,后必雄踞各营之上。”周四谦道:“兄长过奖了。小弟”马守应摆手道:“哥哥从不逢迎他人,此言确是出于肺腑。若能冲出谷去,咱兄弟还有相交之日。”说罢大笑上马,与随从几人向西奔去。

    李自成望其背影道:“当年闯王便道老回回心诚性和,大是可交。今观其行,更服闯王识人之能。”周四道:“各路反王皆如此人,何愁大事不成?”李自成哂笑道:“天下至难至贵者,便是心性诚笃。各营首领贪狡无略,寡仁少义,均未必能有善终,何谈大事?”眉锋一扬,又道:“此辈心无定主,聚而不和,犹如散木。此番我兄弟出得谷去,当思宏远之计。”跳上坐骑,将马缰交给周四道:“一会儿出谷,无论遇上何等不堪之事,望四弟忍辱含垢,切不可鲁莽行事。”周四微微点头,牵马前行。

    众人抛刀弃剑,随在自成马后。上万人缓缓走出谷口,老回回一营人马也从西坡上跟来。两营将士难料凶吉,心情不免沉重,远望之下,数万人卸甲丢盔,衣袍不整,当真是无路求生的败将残兵。周四牵马前行,渐渐来到栈道前面的几处隘口。众官军见贼人出谷,不敢稍怠,执枪握戟,严阵以待。一军官高声喝道:“总督大人有令:贼首先上栈道伏绑,余贼在原地静候,不得喧哗!”李自成回身冲众人道:“兄弟们在此少候,不可擅自行事。”众人默不作声,目中俱有忧情。

    李自成向坡上望了一望,催马上坡。周四手拽丝缰,头前引路。上坡之后,那军官带人围了过来,在二人身上搜了一搜,说道:“总督大人在栈道上恭候大驾。这便请吧。”命数名官军押了周、李二人,向栈道走去。众人在栈道上行了一程,忽见前面旗幡招展,枪刀森布。栈道当中立了数匹高头骏马,马上之人个个盔明甲亮,神态威严;道两旁站了无数军校,都是全副武装,目不斜视,远望大有虎狼之威。

    李自成见了这等阵势,忽然惊慌起来,竟尔屈膝跪倒,磕下头去。押送的军校一怔之间,都哄堂大笑。那军官踢了李自成一脚,骂道:“贼骨头!你要早些如此,弟兄们何苦受这份活罪!”李自成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起身走出几步,又跪倒在地,叩头不止。押送的军校乐不可支,就此停了脚步,留在原地。周四牵马随在自成身后,见他每向前走出几步,便以头碰地,心中一阵难过:“我空有一身本领,却眼睁睁看着大哥自辱。此事若传于天下,日后当以何面目示人?”耳听迎面笑骂声传来,不由得怒火焚身,上前抓住自成,便要将他拽起。李自成突然回过头来,怒喝道:“匹夫不胜小辱,怎敢误我大事!”周四见他神情可怖,慌忙将手缩回。李自成连磕四五个响头,眼望迎面官军欢声雷动,笑骂如潮,忽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缓缓起身,又向前走去。

    二人与官军相距足有数十丈远,李自成一路磕去,未至中途,已然额破发散,污血满面,一张脸上再也难辨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眸子仍是神光湛湛,慑人心胆。周四看在眼中,暗想:“李大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亦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每到非常之时,便有非常之举,其心之难测,如海捞针。我伴其左右,须时时留心才是。”

    二人来到切近,李自成忽现惊慌,伏地膝行,爬到一名骑白马的将军面前,叩首道:“罪逆自成,屡犯尊严,今束伏于道,即请就诛。”说罢一动不动,瑟缩如鼠。那将军冷笑道:”素闻闯将足智多谋,今日屈伏马前,不知何故?”李自成头不敢抬,满面羞愧道:“自成不知天命,妄作胡为。蒙将军威德所招,不敢不提头来献。”那将军哈哈大笑,遍视诸将道:“本督当年数困此贼,均未得擒,此番诸公用命,方遂我愿。”众将齐声呼道:“卑职等只效微劳,若非总督大人威重令行,三军服命,断不能奏此大功!”

    原来,这人正是总督五省兵马的兵部右侍郎陈奇瑜。他自率兵围困峡谷以来,日久无功,将士俱有怨言,加之粮饷无续,恶疾弥漫,各营疲病不堪,军心浮动。偏这时李自成遣人出谷,重金卑词贿赂诸将,表明降意。诸将得金,心愿已遂,便在奇瑜面前鼓动招降。奇瑜无奈,只得下令招抚,并亲上栈道察视群贼,心却甚疑之。及见自成只带一喽罗来见,一步一跪,诚惶诚恐,疑心不觉去了小半。他生性务虚,最是好大喜功,这一遭降服顽贼,深慰其心,自不免张狂得意,渐生轻视。

    一将见周四牵马立在自成身后,仰面望天,神情漠然,怒道:“兀那贼人!总督大人面前,还敢逞性不跪!”纵马出队,挥鞭抽向周四面门。周四不敢用强,低头躲过马鞭,就势单膝跪倒。那将一鞭落空,又向周四背上抽来。周四恶气难吐,暗将真气运到背上。那将马鞭落下,如抽在败絮之上,一条鞭却断为数截,手中只剩了半截鞭杆。

    众人见周四屈膝不动,毫无异状,均感诧异。那将莫名其妙,将鞭杆掷在周四背上,喝道:”先将这两个贼人绑了!”两旁军校上前,将周、李二人紧紧绑缚。陈奇瑜道:“你谷中尚有多少贼人?”李自成垂头丧气地道:“谷中原有八万多弟兄,近被将军困住,绝粮多日,只剩下四万人马,且多病弱难支。望将军容其来归,苟延其命。”陈奇瑜死盯住李自成,突然厉声道:“本督剿寇有年,所遇狡贼无数,岂能不识你这诈降之计!”李自成沮丧道:“自成兵败至此,将军无须相戏。”陈奇瑜喝道:“你行此小儿之计,安敢污我相戏!”李自成神色不变,长叹一声道:“早知将军如此,自成又何必自辱来降?倒不如与兄弟们困死谷中,全我闯营之名。”陈奇瑜冷笑道:“都道闯将伪诈无诚,十言九虚。今日一见,果是奸人之雄,性如操莽。”

    李自成抬起头来,凛然道:“自成归降将军,只因顾念谷中数万条性命,若为一己荣辱,又何惜此头?将军既生疑虑,可否放自成回谷?自成当率数万兄弟誓死与抗,若有一人再提降字,便教我立遭雷殛,化骨扬灰!”说罢傲视众人,再无畏缩之态。陈奇瑜冷眼观看,心下踌躇难决。一将从旁道:“贱人被围多日,已死伤过半,谷中尸臭弥漫,此处都可闻到。大人何故多疑?”众将已得重金,都恐主将变了主意,另生枝节,纷纷上前进言,力主招降纳顺。陈奇瑜知众意难违,只得道:“既然如此,便将贼人放入栈道,本督要亲看虚实。”几将得令,打马奔去。陈奇瑜犹恐有失,又命二将带了万余名精壮士卒,往栈道口押解贼人。

    过不多时,一将打马奔回道:“几万贼人已被押上栈道,着人严加看管。未得总督将令,不敢带到此间。”陈奇瑜道:“群贼究竟如何?”那将道:“贼悍性已失,多病不能起。末将等费了许多周折,方将贼众赶上栈道。”陈奇瑜放下心来,说道:“将贼人押到这里,本督要亲阅降众。”那将领命而去,足足过了一炷香光景,方将几万降众押解到大股官军队前。陈奇瑜催马在群贼面前走过,眼见贼人个个精疲力尽,魂亡胆落,轻轻哼了一声,回身冲一将递个眼色。那将会意,抽出腰刀,向几名贼人头上砍去。那几人猝然无备,有三人头落横尸;另两人各被削下一臂,在地上翻滚呼号。

    喽罗们见状,无不心惊胆战。那将又挥刀砍翻数人,兀自不休。喽罗们惶惶后退,抱头藏胸,却无人敢露怒容。数万人黑压压挤在栈道之上,如羔羊待宰,听之任之,毫不抵抗。

    陈奇瑜喝住那将,正要开口时,却见数名军校抬了十几包金银贵器,押着一人走来。一军官禀道:“贼人所掠财物俱已交出。这人便是贼首老回回。”陈奇瑜“哦”了一声,盯住老回回道:“你从川中窜回,可想到会有今日?”老回回垂首不语。陈奇瑜以鞭搠其肩头,又道:“你与闯将合谋诈降,难道本督不知么?”老回回摇头道:“马某到此地步,还谈什么诈降不诈降?总督大人既获全胜,又何必戏耍败将?”陈奇瑜瞪视他良久,突然喝道:“本督早已识破诈谋,现将尔等诱至此地,正图一网打尽。来人,先将这贼首砍了!”两旁立时拥上几人,将老回回按倒在地。

    老回回奋力挣扎,大叫道:“闯将!我早说陈奇瑜性狭量浅,必然杀降,不想果应此言!”李自成仰头望天,长叹道:“自成不听众人之言,反害了兄弟们性命。陈贼今日杀降害理,从此各营誓与他死战到底,再无一人肯降!”

    陈奇瑜闻言,心中一动:“此贼所言不差。我若下令屠戮,别贼必不敢降,围剿之计恐难有成。”当下喝令军校住手,催马来到李自成面前,说道:“当年曹孟德一代奸雄,尚不杀降。本督统仁义之师,岂能做此愚浅之事?今上仁民爱物,虽见天下人心汹汹,纷扰不定,仍视尔等为迷途赤子,常怀抚爱之意。尔等既诚心归降,旧恶俱可赦免,只将首逆数人绑缚京师,以求圣裁;余者遣返乡里,归马放牛,永为顺民。”李自成俯跪于地,动容道:“将军仁德,令自成感愧,愿自裁于马前,以赎冒渎之罪。”说罢五体投地,叩头有声。众喽罗也纷纷跪倒,呼喊道:“感将军洪慈,愿归乡务农,永不言反!”数万人异口同声,谀词如潮。

    陈奇瑜听在耳中,极为受用,朗声笑道:“尔等既有悔过之意,俱可给票免死。归乡后只须有免死票牒,官府必不追究。”群贼佯做欢愉,雀跃不止。

    陈奇瑜疑心尽去,只思遣贼反籍,随命军卒将数十名头目绑缚一处,着人严加看管,余贼五十人一队,派两名军卒监押,便要传令走出栈道。一将觉得不妥,上前道:“贼五十人一队,数倍于押送军卒,恐生它变。”陈奇瑜笑道:“我带大队人马押数十名贼首先行,在栈道口等候。群贼无主,如何生事?况主营在前,占住出山要道,群贼即便心怀不轨,也走脱不得。”那将不再多言,拱手退下。

    陈奇瑜眼见贼人已分成数队,个个束手而立,不敢稍动,当下引大队人马先行,命几将在后监押贼人出谷。李自成等数十名头目跟在陈奇瑜马后,四周有上百名军卒执刃逼护。周四伴在自成身旁,轻声问道:“一会儿兄弟们都出了栈道,大哥要如何脱身?”李自成压低声音道:“待出了栈道,四弟便将众头领绑绳弄断,切莫被官军发现。”周四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陈奇瑜率队前行,少时走出栈道。李自成一出栈道,便左右张望,查看四周地势。老回回等人又喜又怕,目光都向李自成脸上投来。周四杂在人群当中,本想暗下解开众人绑绳,怎奈左近官军监守严密,不容他稍做手脚。李自成见状,连忙递来眼色,示意周四暂不动手。

    陈奇瑜马鞭一指,命人马一字排开,守住栈道口,另于南面一处坡上布下五百名弓箭手,张弓搭箭,以备不测。须臾,几股贼人慢慢出了栈道,向迎面官军走来,后面大股贼人陆续涌出。

    众将初时并不介意,及见贼人愈出愈多,在栈道口开阔之地散乱开来,监押的官军渐渐收束不住,都吃一惊。一将奔到陈奇瑜面前,急声道:“大人将军校一字排开,若贼人忽生歹意,实难压制。贼再向前行,军阵必乱!”

    陈奇瑜立马观望,见贼人走出栈道后驯性骤失,蜂拥着向迎面官军冲涌,前面的贼人已与官军混在一处,忙高声喝道:“前面贼人若不止步,即刻枭首示众!”话音未落,忽听李自成大叫道:“兄弟们抛下金银,快向西面山坳内逃生!”原来他留心观察,见西面沟深林密,地形复杂,遂唤众人动手,拼死一搏。

    众喽罗听闯将呼喊,哄然大乱,齐向西面山坳冲去。监押的官军待要阻挡,怎奈寡不敌众,各队的两名官军顷刻被暗藏利器的喽罗杀死大半。陈奇瑜大怒,回身喝道:“快将这数名贼首杀了!”两旁官军得令,挺枪便刺。

    周四大笑一声,突然崩断绑绳,反手夺过一军校手中大枪,顺势刺去。只一枪,便挑断四名头目身上绳索,复一枪,又将老回回及其身边三人绑绳挑断。这数名头目去了绑绳,各从官军手中夺过兵刃,救助同伴。周四刺死几名官兵,飞身纵到李自成身旁,随手扯断绳索,喊道:“大哥快伏到我背上,我带你杀出重围!”

    李自成慌忙跳上其背道:“四弟务要将各位头领一并带出。”周四抡枪砸死扑来的几名官军,纵声呼道:“各位兄弟随在我身后,切莫落下一步!”话犹未了,一将从后面纵马奔来,挥刀劈向李自成后背。周四被迎面二将缠住,急切间无法回身,突然向后踢去,一脚正中马颈,直把那将连人带马一并踢出,呼地砸向人群。官军哄然后退,仍有数人被战马压在身下。前面两员将拨马欲逃,周四倏起一脚,踹向一将马臀。战马受力不过,先蹄猛地跪倒,在泥水中滑出两三丈远,将数十名官兵撞得东倒西歪,甲乱盔斜。老回回、李过、高杰、顾君恩等人乘官军混乱,奋力冲到周四身旁。另有七八名头目稍一迟疑,便被官军裹住,眨眼间中刀着枪,惨呼仆倒。

    周四见四下里人潮涌动,官军如狼似虎,将一干人围得风雨不透,喊杀声此起彼伏,周遭又不知聚拢了多少人马,当下大吼一声,拚死向西冲来,一条枪翻飞挑砸,如怒龙出峡,霎时杀开一条血路,向前冲出数丈。他只顾拼杀,奔行如飞,后面数人便被落下。

    李自成在他背上急呼道:“四弟慢行,莫负众位兄弟!”周四停步回望,见老回回等人已被官军层层围住,冲杀不出,心中一急,又返身杀回。猛听李自成大叫一声,左腿上鲜血涌出,已中了一枪。周四心中微乱,抡枪扫退扑来的官军,纵身跃上半空,双足在众官军头上借力轻点,如风疾行。但教被他踏过的官军,登时颅裂血迸,颈断身亡。

    官军们狂呼乱叫,刀枪纷纷举过头顶,好似地上忽然长出了刀山枪林,起伏攒动。周四无从落脚,只得向刀枪上踏去。官军们见状,都向他下落之处扎来,数十条枪绞在一起,如同一只铁硬的刺猬。周四不敢踏下,在空中急旋不止,落向别处,大枪搠出,只要稍稍触上一物,便借力纵跃,疾趋不停。他轻功已至极境,虽背一人,仍是电掣风驰,如履平地。李自成伏在他背上,眼见身下刀枪密如牛毛,周四每次落下,都惊险万分,不由叫道:“四弟再莫涉险,快些突围!”周四一边纵跃,一边笑道:“大哥既不肯负了众位兄弟,何故畏怯?”李自成语塞,只得将双目紧闭,听由天命。周遭官军拼死阻挡,竟不能稍遏周四前趋之势,都情不自禁地呼喊起来,为他罕有的胆识武功惊叹不已。

    周四在枪林刀海中穿跃,片时奔到老回回等人左近。众头领见他如飞将军从天而降,精神俱是一振,拼死逼退四周官军,容周四落身。周四飘身落地,哈哈大笑道:“大哥适才屈膝鼠辈,这一遭跃在贼兵头顶,也算雪耻!”说话间反背出枪,在一将身上扎出七八个血洞,随即挥枪四指道:“大哥既视此难如泥丸,且看小弟是否视官军如蝼蚁!”李自成面上一红道:“若论当世英雄,四弟确是第一人。”众头领为周四豪情所感,均露畏服之意。周四斗得性起,率先冲去。众头领随着他一鼓作气,直向前杀出二十多丈远,兀自势头不减。

    陈奇瑜指挥大军追赶西窜之众,数员部将各催本部人马,分做东北南三股,似铺开一张大网,疾风般从后兜上。众人抱头鼠窜,如鸟兽散,一些老弱病残情知无法走脱,各从怀里掏出金银,胡乱抛在地上。数万人丢金弃物,珠宝贵器落了一地。

    官军围追堵截,眼见金银遍地,都缓下脚步,争抢着拾取。众将已得重贿,本不愿舍命杀贼,只挥鞭喝呼,并不催队急进。兵士们断饷有日,见宝分外眼红,一心只想得些实惠,哪还有心冲突杀贼?几队人马眨眼间搅在一块,众人抛刀弃马,如蝇逐臭,在泥水中滚做一团。闯将部众得隙,大多窜入西边山坳,没了踪影。

    陈奇瑜恼羞成怒,高声喝道:“有拾金者立斩!”身旁掌刑的军校纵马奔去,挥刀杀了数十名夺金的兵卒。众官军见状,连忙揣金藏宝,四散奔逃。一干精锐之旅,转眼化做乌合。

    陈奇瑜懊丧已极,怒吼道:“今日不将数名贼首碎尸万段,难消我恨!”令一传出,三军非但无人踊跃,反而纷纷后退,向群贼弃宝之地扑去。陈奇瑜怒火满腔,大喝道:“能杀一贼首者,赏金千两,官升五级!若斩逆贼闯将,立授副将之职!”重赏之下,确有勇夫,四员牙将引本部三千马队,向李自成等人冲来。余众顾及小利,仍旧不避驱打,扑抢地上财物。周四冲杀半天,觉出官军攻势锐减,正自欢喜,忽见迎面几股马队疾似风卷,三下里包抄而至,马蹄踏地之声滚滚如雷,大有摧枯拉朽之势。众头领魂飞胆丧,掉头便逃。周四叫道:”众位不要分开,否则必死!”老回回、李过、顾君恩等人止了脚步,缩在周四身后。余者慌不择路,溃散无定,或被官军砍死,或被马队践踏,无一得免。

    李自成惊慌失措,从周四背上跳下,哀呼道:“李某徒施巧计,不想仍死于乱军之中!”周四擎枪四顾,大吼道:“此存亡之际,大哥何故气馁?岂不闻一夫舍死,万夫莫当!”几人见他神色不惊,威武气壮,均被其勃勃斗志感染,唯高杰惶顾左右,颤声道:“官军马队来势汹汹,万不能挡,不如再行诈降,以求生机。”周四冷笑道:“高兄如此善变,与妇人何异?”高杰怒视周四,强忍不发。李过道:“我与四叔在前冲杀,大伙只管跟着便是。”周四笑道:“闯营一只虎,足抵百万兵!”突然飞起一脚,将李过腾空踹起,直向迎面官军马队飞去。余下几人大惊失色,也被周四一一踢起,掼向官军队中。

    这一变突如其来,队前官军着实吃惊不小。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周四已然纵起,如出膛流弹,越过飞在空中的几人,闪电般连刺数枪,官军队前已有十数人中枪落马。周四眼疾手快,飞身跳上一匹黑马,大枪横撩,搠在飞到近前的李过腰间。李过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不由自主地向旁滑去,来不及惊呼,已莫名其妙地落在一匹马上。

    周四一条枪左引右领,如臂使指,转瞬间将李自成等人一一挑上马背。几人惊而无险,亦受惊吓,呆坐马上,都木然难动。高杰被周四挑得连翻了几个筋斗,虽稳稳落上马背,心中却生恨意,目视周四,暗咬牙关。老回回呵呵笑道:“周兄弟,真有你的!可将哥哥吓得不轻。”周四挥枪杀散近旁官军,将无主战马赶在一起,拨转马头道:“哥哥休怪。小弟并无不敬之意。”老回回一边舞刀劈砍,一边笑道:“去年我与罗汝才兵合一处,见他营中一位姓孟的朋友极是威猛,只当他是天下第一勇者,此刻思来,也只在周兄弟之下。至于献忠手下那些粗蛮匹夫,更加不用提了。”李过砍死几名官军,冲周四喊道:“四叔,从此后你叫一只虎,侄儿改叫一只虫!”顾君恩护在李自成身前,见周四将数匹战马的丝缰绞在一处,随后捡枪缠住马缰,运力插枪入地,防马逸走,喊道:“周兄弟,你这是为何?”周四并不答话,边杀边收拢惊马,不大一会儿,已将上百匹战马圈成几堆。

    便在这时,官军大股骑兵又整队扑了上来。这数千马队乃是陈奇瑜军中精悍之旅,随其纵横五省,所向披靡。陈奇瑜立马高处,见数十名贼首所剩无几,传令东西两面马队岿然不动,只命南北两股铁骑相向疾驰。李自成等人见两股马队如黑云压来,登时乱了方寸,均知如此一来,势必丧生于马蹄之下。

    周四高声道:“众位休慌,快将我所束战马聚在一处,驱之向西突围。”几人恍然大悟,连忙奔了过去,将上百匹战马赶在一处。周四笑道:“此法是我当年从张献忠处学得,不知能否管用?各位驱马向西,千万不要理会南北两面冲来的马队,一旦奔到官军近前,便混入马群之中,枪扎刀砍,弄惊战马。周某在前开道,看众位可有大命?”说罢驱赶马群,向西冲去。李自成等人身临绝境,哪敢怠慢?齐声吆喝,赶马狂突。

    南北两面官军见对方西窜,疾往拦截,两下里如风似电,倏忽间距几人不过数丈远近。李自成等人心摧胆裂,势头登缓。周四大喝道:“不要理睬贼兵,快快打马向前!”

    几人惊恐万状,拼命打马催进。待南北官军赶至,周四已当先冲入西面官军马队之中,回身吼道:“快躲入马群,用刀砍马!”李自成等人窜入马群,胡乱劈砍。数匹战马受伤流血,狂性勃发,齐声嘶鸣,向前狂奔。这一来上百匹战马同时受惊,再也无法收束,西面官军阵形虽然严整,也挡不住发了疯的牲口,顿时溃乱不堪,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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