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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你啦。

    那人不吭了,又朝着白素喊,马良就叫梁一:走,出去将那疯子扁一顿。

    那人一看不对劲,撒腿就跑,但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边跑边说道:她真的是我未过门的老婆。

    白姐姐满脸通红,手中的笔抖得厉害,只见抄写本上满是圈圈点点,一片狼籍,哪里是在抄书,白姐姐的心乱得很。

    马良兴冲冲的回来了,马良说:想不到那家伙跑得那么快,要不然 我就左三拳右三拳,打他个四脚朝天。马良又说:白素,那人可说他是你未来的丈夫,你说我是信还是不信的好?

    你爱信不信关我什么事?白姐姐口气很粗。

    很大件事呢,他事关我的爱情,我的幸福,你说重不重要,马良一脸的坏笑。

    你再说我就生气了,白姐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怒目圆瞪地看着马良,白姐姐显然生气了。

    梁一说道:马良你就嘴贫,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别老是讨人嫌。

    马良讨了个没趣,马良冲梁一喊道:梁一你这个鸟,胆小鬼一个,喜欢人家就直说出来,别窝在心里老跟别人过不去,专门落井下石。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自习课方老师是不来的,他早已回家干农活去了。作为临时教师,学校也安排了一间房子给方老师休息与办公用,但他从未用过,上课了就到课室里,没课他就溜回家干活,他从不浪费一刻钟,一下课就跑,有时来上课也是急匆匆的,刚从田里爬起来。

    上自习课我们都是闹翻天的,除了梁一,我们都不想读书,也读不懂,读不懂就感到很烦,就想玩。马良是自习课活动的组织者,整节课他都保持高度的亢奋状态,马良很能讲故事,总是讲些神仙鬼怪的故事,既逗人又吓人,女生经常被吓得阵阵怪叫,马良就很满足的笑了,马良就对白素说:如果你怕就到我背后来。后来白素坚持说马良肯定是鬼怪变的,以后千万不要和他一道走,马良听了,就再也不敢讲鬼怪的故事了。

    这节课马良很静,只要白素对马良说的东西不感兴趣,马良就没有说话的兴趣,马良知道白素现在很烦,所以马良就变得很安静,马良安静了,课室里也就没了声息。大家似乎变得很安静,其实大家都很烦,都想说话,但马良不出来说,所以大家只好忍住了。静的时候大家的感觉器官特别灵敏,所以很快就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大家再仔细一闻,那香味的方向就出来了,就有好几颗脑袋唰唰地往后望去。

    后面只有肥恬一个人,肥恬正侧着脸趴在桌子上,马良走了过去,用拳头擂了几下她的桌子,肥恬就抬起了头。肥恬的样子很不雅,但足够引起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羡慕,肥恬居然满嘴流油,她的手上正抓着一根根乌黑油亮的东西,那东西顿时令我们牵肠挂肚起来,大家像饿狼一样从四面八方向肥恬扑了过去。那时是一个饥饿的年代,人们对油是非常敏感的,凡是有油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仅是好东西,简直成了美味佳肴。国泰将肥恬的书包放到桌面上,然后打开书包,课室顿时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国泰说失礼失礼,资源共享资源共享。马良的手却早已入侵了。肥恬被挤到一旁,但肥恬也不生气,努动着流油的嘴角,不知在说些什么。我也过去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那东西确实很不错,一咬下去油便出来了,喷香的油将舌头和牙齿滋养得舒服极了,然后就顺着喉咙一滑到底。那东西很爽口,就象过年弄的油条,但油条是面粉做的,穷人家缺油,放在油锅里滚几下就捞上来,里面还是面粉,吃多了就腻。这东西带了点腥味,有肉的味道,吃起来特别顺口。

    一时间,课室里尽是满嘴流油的脸孔,大家吃着不忘本,就问肥恬这东西是什么东西。

    肥恬居然脸红了,肥恬说好吃就行了,管它是什么东西。

    我们就觉得肥恬不但善良大方,而且特别可爱起来,一个女生说:肥恬你说是什么东西?回家我叫我母亲弄来吃。

    肥恬说我说了你们不准骂我。

    大家说感谢还来不及呢!

    肥恬说这东西是蚯蚓。

    我们纷纷夺门而出,向厕所狂奔。

    后来我父亲说:小孩子是不能乱吃人家的东西的。

    我三天没吃一粒饭,两个月都不敢碰猪肉,一看到蚯蚓就没命地跑。从此我再也不敢靠到肥恬的身边,我见到她就象老鼠见到猫,我不是怕她,只是一走到她的身边,我总感到似乎有股怪味,然后就想到蚯蚓,一想到蚯蚓就要吐。后来才知道这叫连锁反应,它带有一定的必然性。简单来说就是一见到肥恬就要吐,当然这样说抛开了整个过程,对肥恬是很不公平的。那时的粮食很紧张,到处都在提倡勤俭节约,就连吐也是一种浪费。所以为了节约,我极力忍住不去看肥恬。其实也没忍多久,肥恬就没有来了,那时我还总以为她会回来,极力克制的时候不小心回头一望,总有一张空空的桌子,我又有点想念她了。

    肥恬在我的印象里并不是很深,后来周艳给我讲了一些肥恬的事。周艳坐在我的后面,她有一种很想向别人作解释的欲望,但并不是善谈的那种,只是当她觉得你或许不清楚某些问题的时候,她的欲望才表现出来,就拿现在来说吧,我老是弄不明白肥恬居然将这么恶心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我是不敢问肥恬的,这时周艳就表现出了极想跟我说两句的欲望,但刚开始我还是很难领会她的意图,所以整整拖了一个星期。她终于忍不住了,在自习课上硬把我拉了出去,周艳这样对我说:姐姐带你出去买糖吃。我就跟着出去了。我们跑到操场上,我们一边吃一边谈一边听。我吃她谈我听,周艳说:我知道你对肥恬怎么会吃蚯蚓总是弄不明白,我来告诉你。周艳对任何人作解释的开场白,都是这句话,这句话在她嘴中就和方老师的赌什么一样普及。后面的话就有点模糊了,我记得大意是这样的:肥恬能将蚯蚓不但蚯蚓而且还有蛇虫蛙等小动物吃得津津有味,跟她父亲的培养是分不开的,这些小动物对她一家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肥恬在家排行老八,她母亲一口气生下她们八姐妹后,便撒手归西了。只剩下她父亲带着八朵金花过日子,她父亲一人挣工分哪里喂得饱九口人,所以经常借粮,从村头借到村尾,那时大家的粮食都很紧张,没有多少余粮可借,加上她父亲借得多了,觉得脸面上也过不去。所以她父亲就到处找充饥的东西,开始是捉蛇捉青蛙吃,后来吃上了瘾,将周围的都吃个一光二净。村里人不肯了,就骂,那时庄稼没农药治虫害,全靠青蛙,青蛙给肥恬一家吃个精光,害得村里连年失收。没办法,她父亲只好改吃蚯蚓和一些虫类,抓了就炸,那破旧陈腐的屋子经常飘出阵阵的香味。几年一过,八朵金花居然脱落得水灵灵,模样儿特别俊,现在都嫁了,嫁官的嫁官,嫁商的嫁商,总之日子过得很滋润,就剩下肥恬和她父亲了,肥恬的七个姐姐都很有钱,经常往家里送钱送物,现在她是要什么肉都能买到,偏她就是吃惯了嘴,三五天不吃点青蛙蚯蚓的,就浑身不舒服,茶饭不思。

    今天我们上的是数学课,方老师对我们的课程重新作了安排,原来是各个科目轮着来上的,现在他规定:语文和数学是一上就是一天,其他科目是上半天。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不清楚方老师这样做的目的,也没什么意见,后来方老师在上劳动课的时候,将我们都拉到他家的地里,一干就是一个下午,我们才明白了方老师的意图。

    方老师让我们每人都带了一副算盘。方老师的算盘特别大,放在桌上的时候,几乎占了大半个桌面,那算盘珠子差不多有鸡蛋般大。方老师将算盘一抖,啪的一声满教室都嗡嗡作响。

    国泰你报几个数来,我给你加加,方老师说完,便将双手放在算盘上,眼睛望着我们。

    报什么数?

    随便你。

    国泰便报了两个数字相加及相减,国泰报得很慢,方老师的手动了几下,便说出了答案。

    让我来报数,马良说。

    来吧

    七加九加十六加五十三加一百零八等于多少。

    一百九十三.

    一百减七减一十六减四十八减一减四减一十三等于多少?

    一.

    二百减四十加一减八加十五减九十九加七十七减六十六加六十五加七等于多少。

    马良越说越快,那嘴巴一张一合的满教室口沫横飞。方老师连头都没抬,那双长满了厚茧的粗大的十指在算盘上飞速的变动着,方老师越拨越快,那声音噼里啪啦的极有节奏。马良停下来的时候,算盘珠子也嘎然而止。

    负二,方老师说道。

    方老师又问梁一:记下来没有?

    记下来了。

    算算看有没有错,方老师很自信。

    梁一便开始算起来,梁一足足花了一袋烟的功夫,才抬起头来,说道:答案完全正确。

    方老师得意地微微一笑,便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起来,方老师写的是算盘运算的口诀,整整写了满满的一黑板,才对我们说:今天的数学课就上这个,全抄下来,然后开始背,放学前一定要默写出来。

    我现在已经非常讨厌学习了,虽然方老师的课要求都很宽,不象以前的老师,动不动就拿尺子,谁调皮就得挨尺子。方老师的课不是抄书就是背书,唐诗宋词也背,唐诗宋词每天都得背上一首,方老师说,学会唐诗三百首,没有花生米也能下酒,方老师学唐诗是为了下酒,我们不喝酒,但是我们还得背唐诗宋词,背唐诗宋词我们也不怕,最怕的是背口诀,数字是一连串的,什么三下五除二,变来换去的既难听又难记,我们要抗议,要搞集体暴动,我们不想当会计,我们讨厌算盘。方老师很宽容,方老师说,我是干什么的?我是村里的会计,我不教你们会计我教什么,你们拜在哪个门下就学哪门活,拜在我门下算你们运气,不出几年,方圆几十里的经济命脉就掌握在我们师徒手中了。

    方老师说道:默不出来是吧。

    我们连连叹气,我们感慨地说道:是呀!

    方老师就说道:我早知道你们鬼精,就想着偷懒,肯定默不出来,大家说怎么办?

    饶了吧。

    也行,不过要记住,下午是劳动课,这是我们班第一次上劳动课,为了体现它的重要意义,我准备带大家到田里去割水稻,大家一定要带好工具,准时上学。

    方老师,割谁家的水稻?

    革命在意义不在对象,割方老师家的也一样,方老师说道。

    大家就欢呼起来,似乎是过年了。大家显得异常兴奋,五(二)班个个革命精神十足,他们精力四射,牛高马大,他们天性就喜欢搞劳动,坐在课堂上就等于把他们囚禁起来,所以他们就很痛苦,早就闷得慌了,现在听说是离开课堂,到他们向往的地方去,干他们最喜欢的活。他们就忘我了,他们就兴奋得呱呱怪叫。

    我变成了无助的小羔羊,我不爱劳动,我不喜欢革命,我向往知识分子,我害怕做劳动群众,割水稻这活我还没干过,以前在家里也不过是煮煮饭而已,现在是小皇帝,皇帝是不用干活的,所以我在家里也不用干活了。

    我说:方老师,我下午可能要拉肚子了。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了,我已经用过了无数次,这是我逃课的最佳方式。譬如母亲要去外婆家,我就对我们的老师说,我可能要拉肚子了;又或者村里有人家有喜事,我也说我可能要拉肚子了。冬天最多人家办喜事,所以一到冬天,我就很少上课了,我的理由是可能要拉肚子,我的理由屡试不爽。

    就你鬼精,可能是哪回事!你当方老师是白痴,下午你一定要来,我给一项特殊的任务给你,你不用带工具,将今天抄写的口诀带上就行了。方老师说。

    马良自告奋勇的担起了抬开水的任务,马良总是想表现。马良对白素说,白素咱俩抬开水。白素说,为什么要我和你抬开水?马良说,和别人抬我就浑身没劲,看你和别人抬我会难过得要死。马良抬上了开水就不老实了,马良唱起了歌来,马良唱道:妹在前来哥在后,咱俩抬水象抬大花轿,一路上有说又有笑,往后的日子有奔头。大家就骂马良黄色,大家说,马良你别臭美了想吃天鹅肉,还是下辈子修修福吧。马良不反驳,马良的脸上笑眯眯的,故意一颤一颤的走,那水桶就随着担子轻轻的晃动。

    我们很快就到了地里。梁一绕着地走了一圈后,就开始分工。梁一总有班长的风范。梁一说:大家一字排开,每人割水稻三十五棵,不能少也不能多,独立完成。白素把我拉到她旁边,白姐姐说:你割过水稻没有?我说没有。白姐姐就说道:你到我这边来,我来给你割。马良也凑了过来,马良对我拍拍胸脯,说道:放心吧,割水稻我是一流的,十个八个女孩都顶不上我,你那点活,我和白素干就行了。当时我就很感动,把马良当成了侠客,救世主。但很快就发觉马良是有企图的,马良要讨好白素,我就冷冷地说,谁要你帮忙。方老师象个领导的站在田坎上,方老师说道:今天的劳动课有点不同,我们不但要干活,还要学习,这样才能充分利用时间,手上功夫要做,耳朵也要听,听什么呢?听算盘的运算口诀,由海子同学在旁边念,大家一定要注意听,认真记,割半小时休息十分钟,休息的时候我就要提问了。

    方老师问我:口诀带来了没有?

    我说带来了。

    方老师就说:你在我们的背后念,要跟着我们来回走动,声音要大,要让每个同学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真想大声说方老师你真好,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拿了口诀便大声念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我的嗓音特别大,我感到耳边嗡嗡作响,我的声音迅速的罩住了整个田野。

    他们已经开始干活了,他们把兴奋与冲动运作在实际操作中,就变成了排山倒海的形势,金黄的水稻纷纷落在他们的脚下。马良干得很快,他已经割开了一条路,整个人深陷在水稻里了。马良深陷在水稻里的时候,马良就开始向白素侵占,马良不断扩大他的势力范围。然而白素也很快,白素不买马良的帐,一副较劲的样子,马良往她这边割的时候,她就往方老师边上靠。

    我开始以为念口诀是件挺轻松的事,谁知扯开嗓子喊了几分钟后,喉咙开始发痒,又干又燥,灌了几次水都没有用,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梁一就喊道:大声点。我赶忙往他那边跑,可没走几步,梁一又说:大声点。我就不跑了,跟在梁一后面念。梁一也割得挺快的,但他经常停下来,他削了一根尖尖的水稻秆子,在柔软湿润的泥土上写着。他的身后划满了密密麻麻的口诀,写得既大又清楚,一点也不潦草。

    终于熬到了休息时间,我的喉咙差不多要冒烟了。我向水桶冲了过去,把头埋在水桶里面,咕噜咕噜地狂吞起来,凉凉的水流过喉咙的时候,发出了油下热锅的声音。我的肚子涨得要破了,但还是忍不住要喝水。我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高高突起的肚子像座小山。

    方老师开始提问,方老师问梁一,梁一想都没有想,一口气将我念的口诀背了出来。梁一的记忆力是最好的。轮到马良了,马良嘻嘻的笑,搔头抓脑的弄了好一阵子,才说道:原来记得快也忘得快,海子同学念第一遍的时候,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谁知刚坐下来,唰的又全都记不起来了。梁一挖苦道:还是说说你帮白素割了多少吧。马良得意了,马良说:也不多,就那么十几棵。方老师说:你们天生就是干活的种,水稻是给你们割下一大片,但是你们却没用脑子,我说了不但要干活,还要学习,你们哪个记牢了?待会儿不准割得太快,要注意听,谁割得快我就提问谁。

    接下来果然慢了许多,周红和国泰他们简直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他们都怕提问,反正割得慢不用罚。这就苦了我,喉咙刚恢复了一点儿,又不得不重新上阵,他们割慢了就要听,就算根本不想听,他们都喜欢大声叫:大声点。那是向老师表示他们很认真地听着,我越走越快,最后不得不跑了起来。

    怎么不念了?方老师问道。

    肥恬同学睡着了,我说。大家一听,都停了下来。只看见肥恬正趴在田坎上,睡得正香。肥恬割的是靠田坎边的,我开始的时候只顾捧着书本来回跑,眼睛紧紧地瞪着口诀,跑着的时候发觉边上落了一大截的水稻,好久都没有听到肥恬喊大声点了。我向后面望去的时候,才看到肥恬,她正睡得香。去叫醒她,方老师说。马良就说道:肥恬同学,这里有好多好大的蚯蚓。肥恬顿时跳了起来,肥恬问:在哪里?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们只剩下一小片水稻了,这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但大家的干劲还很足,硬是要割完才肯回去。这时从太阳那边走来了一个老头,那老头远远的就喊道:恬恬,恬恬,喊了几句,肥恬终于听到了,肥恬向那人望了望,便丢下了镰刀,向那人扑了过去,肥恬边跑边嚎啕大哭,肥恬喊:父亲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肥恬同学的架势吓倒了我们,望着肥恬同学凄楚的声音,我们当时就感到有点惊天动地了。那人也哭了,比肥恬哭得还凄凉,既苍老又缓慢,像一条即将枯竭的小溪。那人喊道:恬恬,我的儿啊!让你受苦了。肥恬父女的对话,让我们觉得很感动,也很莫名其妙,总认为他们是在搬电视里粤剧的台词,那时每个星期一晚上珠江台都播放粤剧,父亲为了培养我的文化底蕴,一到星期一就买上几斤猪头肉,弄得咸咸的,致使我吃得完猪头肉,眼前的电视也刚好放完粤剧。方老师似乎感到很不是味儿,方老师跟那人打招呼:朱倌,你好啊!

    没你好,你这个鸟会计,学校是瞎了眼睛,让你当教师。你不在教室里上课,拉学生来这里做什么?

    上劳动课嘛!方老师说。

    你这是劳谁家的动?

    谁家的还不是一样,主要是锻炼学生嘛。

    你这是算哪般锻炼,我女儿是抓给你们念书的,不是给你干活的,我女儿在家里自小就没有干过活,看被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你这个鸟会计,你这是压迫儿童啊!

    生在农村不会干活,以后怎么生活?难道像你那样天天捉蛇摸蛙挖蚯蚓度日,她不会劳动我现在就教她嘛。

    那人听罢气得火冒三丈,脸面上过不去了,那人就破口大骂:你一个烂会计有什么资格教人?你这是以权谋私,你这是压迫儿童,我要告你。

    方老师也生气了,方老师一生气的时候就有点泼妇骂街的味道。方老师骂道:好你个死朱倌,你去告呀,我就是以权谋私,你以为我想教书?学校半个子都没给我,整天跟这些娃瞎折腾,我的活给谁干,他们不给我干活我喝西北风去?

    我管你个鸟工资,今天我就带女儿走,以后都不去上课了。

    你带呀,旷课一天生产队扣五斤谷,哪个生产队都有本帐,看你有多少粮。

    肥恬还是没有来上课了,那是两天以后的事了。肥恬的父亲叫了她姐夫到学校走了一趟,梁校长就放了肥恬。肥恬的那位姐夫是县城的一个官,听说做得很大。后来肥恬也来过几次学校,她就在窗边看着我们,也不说话,我看她的时候,她就拼命招手,我跑了出去,她就塞给我一包东西,我不敢接,她就说:不是蚯蚓,我父亲给我买的糖果,只给你吃,别让他们知道了。碰上方老师来了,她就很快跑开了。

    方老师变了。自那天的劳动课后,方老师沉闷了许多,他总是不说话,他的衣着整齐了很多,上起课来也有板有眼的了,他按学校的要求,该上什么课就上什么课,早早的就站在课室门口,等着上课。后来他还制定了一个计划,方老师将我们八个人按入学时的水平分组进行补课,梁一的课他不补,梁一作为他的副手,给我们补课。方老师补课总是晚上来,父亲叫他先喝两杯,他就一句话:补课。

    但我们的学习还是在不明不白的进行着。只有补课的内容我们才懂,平时上课,我们还是背课文,背诗和打算盘。白素能够一口气背五篇课文和几十首诗,只要白素能够背诵的课文,随便拿哪一段,她都能念出来,她的念并不是认得哪些字,而是她按背诵的顺序推出是第几段,然后就背出来。

    梁校长来到我们课室,对我们大加赞扬。梁校长让我表演算盘运算,还叫白素背书。梁校长走后没过几天,方老师就在班上宣布:下个月县教育局有领导要来我们班视察。据方老师说是梁校长向教育局大加渲肆的反映,说我们班作为全盲班如何在短期内的教育中取得令人惊异的成绩。我们只得抓紧时间,昏天暗地的背书去。

    我知道跟你说没用,你还不懂什么叫爱情,马良对我说。马良要找我说话,马良的意思是我只听就行了,所以马良不让我说话,马良说完了,就说我是不懂的,既然我不懂,那么我就没有说话的必要了,马良就显出很满足的样子。

    以后轮到你和白素值日,你不用扫地了,放了学你就回家去,马良说。

    终于说了一句我听得懂的话。

    如果天天都是我和白素值日,多好!我就可以天天和白素一起扫地,然后一起回家,简直太美了。

    简直臭美了,我说。

    马良为了爱情果然不怕牺牲,勇于付出。马良将黑板擦得干干净净,马良根本不给我和白素执行义务的机会。放学的时候,马良一个劲的催我回家,马良越是急,我就越好奇,我想他们可能要谈恋爱了。那时恋爱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但由于马良的不断启发,它就象个魔方或迷宫那样令我神往了,马良是蛇,他像引诱亚当和夏娃那样引诱着我。我走到半路又折回学校,悄悄的溜到教室背后的窗子下,探出半个脑袋,向里面望去,这时他们的恋爱已经开始了。

    你就坐着,什么都不用动,我来扫就行了,马良说。

    今天是我值日又不是你值日,为什么不用我扫?

    你值日就是我值日。

    为什么我值日就是你值日?

    因为 我把你值日当成是我值日,所以你值日就是我值日。

    那是你的事,我还是得值日。

    我的事也就是值日的事,值日的事也就是你的事,所以都是一样的。

    这算个鸟恋爱,尽是说值日的事,真没意思。我很想听马良说“喜欢”两个字,我对这两个字特别敏感,我很想知道白素听了的反应,在我的印象中,电视剧中的恋爱都有这两个字。但马良就像个缩头乌龟。

    马良又说道:我只要女孩子看着我扫就行了,我不用她帮忙,只要她看着我,我就会很高兴,一高兴那劲就上来了,很快就可以扫完了。

    谁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只有你看着我才特别来劲,不信你看看。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好,马良说完,马良的脸就红了。

    白素马上生气了,白素说,谁要你对我好,告诉你,你只能扫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我的,多扫了我就不客气了。

    是不是我还不够大胆,马良说。马良显得很难过,他一副很成熟的样子,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对白素说,我喜欢她。

    恶心,肉麻,我说道。

    你不懂,长大了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或许你以后说的比我现在说的还肉麻呢。

    我说:有本事你跟白素说去。

    马良不敢,我知道马良不敢。这几天白素不理马良了。马良一整天苦着脸,马良找我到后山上说话,我不去,马良就更伤心了。我不知道马良为什么这么难过,我不懂马良的心事,直到过了很多年,我懂得了恋爱,才知道马良失恋了。

    马良写了一张纸条给白素,纸条上的字都注上了拼音,我怀疑马良是查字典才写出来的,要不他就是叫人写的。白素拿了纸条后,硬是想了很久,才拿出课本,从课本上一个个的找出纸条上的字,然后按着顺序弄出了字的读音。白素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纸条上的字看明白,白素看完纸条后就很生气,将纸条撕得粉碎,狠狠地瞪着马良。纸条上写着:那天叫你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你未来的丈夫。

    梁一的算盘运算日益精进,他的运算速度几乎达到了方老师的水平。他整天都带着一副小算盘,总是将算盘弄得啪啪响,他已经将数学课本上的运算打了七八遍。自从方老师宣布教育局要来人检查后,他对我们更加严格了,背不出课文的,放学不准回家;没有抄完课文的,放学后继续抄写。梁一在大家面前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但我还是发现了他的秘密。一天放学回家,我把算盘留在课室里,我回到教室里拿算盘的时候,我看到了梁一,梁一站在黑板面前,梁一的神情很专注,也很严肃,像个雕塑。梁一说:你不能喜欢她,你是个很要强的人,你不能接受任何打击,你还要拼命读书,读初中,读高中,还要读大学,告诉她你就什么都完了

    梁一比马良更成熟,梁一是班里我唯一不敢接近的人。

    这两天白姐姐没有来上课,我连上课也没心情,老是望着窗外,希望白姐姐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很担心白姐姐以后都不来上课了,白素没有请假,连方老师都在找她。马良最惨,马良失魂落魄的叨叨絮絮。马良总是问我:白素前几天有没有说过她不想读书了?我说没有。她有没有说她身体不舒服?我说没有。马良又问:你看她是不是要生病的样子?我说:不知道。马良就生气了,马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小家伙根本就不关心同学,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马良跑了出去,就没有回来了。

    第二天我们正在上课,马良冲了出去,像离弦的箭。我们向窗外望的时候,就看到了白素,大家立刻就欢呼起来,我们哗啦一声冲出了课室,我们的感情由眼睛喷发而出,我们的感情是由九个人组成的,少了谁都会将大家的感情带走,白素没来的两天,我们都很难过。白素回来了,我们的感情就回来了。白素提着一大堆东西,俨然一副搬家的样子,我们纷纷跑了过去,马良将白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扛了过来,马良象一个幸福的孩子那样笑了,马良象春天那样盛开着。

    白素对方老师说:方老师,可以借你学校的那间房子给我住吗?

    方老师没有回答,方老师让马良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课室里后,就叫我们在课室里自习,然后带着白素见梁校长去了。

    方老师说:同学们,白素同学家里出了点事情,她要到学校里住一段时间,大家商量一下,看如何解决白素同学的吃饭问题。

    马良马上说道:放心吧,方老师,白素同学到我家吃住好了。

    国泰打趣道:如果是到你家吃住,倒也不见得就能让人放心。

    梁一说:我有个建议,白素同学还是住在学校里,吃饭的问题就由我们全班同学轮流管,每个同学负责一天,家里做好了,就送到学校来,大家同不同意?

    大家连忙说好

    我说:今天的饭我管,我要母亲做一顿好饭给白姐姐吃,我也想白姐姐到我家里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学放学,在我心中,我对白姐姐的感情一直是姐姐的感情,在我的今天和日后,她都是我的姐姐。

    放学后,方老师叫我回家准备饭,其它同学就帮白素收拾房间。我一路小跑的回到家里,就冲着母亲喊:煎两个荷包蛋,要多煮点饭。鸡蛋刚煎好,我就用盆子装了起来,放到书包里。吃饭的时候母亲问:你的鸡蛋呢?我说:待会儿给班里的一个姐姐吃。为什么要给她吃?母亲很好奇。我说我们给姐姐轮流管饭,管饭?父亲说:我只听说过给老师管饭,哪里有给同学管饭的。我就瞪着父亲,父亲不说话了。

    我将盆子塞得满满的,就挂起书包上学去了,我跑到学校,就大声喊道:白姐姐,开饭啦。白姐姐接过饭盆,白姐姐说:谢谢你!白姐姐说得很轻,说完她的眼眶就湿润了。但她还是笑了起来,白姐姐又说道:好香,肯定有好菜吃。我看着白姐姐一口一口的吃,我就很高兴,我就望着她吃。

    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是马良。马良进来的时候,带着一团的热气,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气喘如牛,豆大的汗珠刷刷的往下流。马良捧着一个饭盆,饭面上有条巴掌大的鱼。白素问我:今天是谁管的饭?我说是我管的,明天才轮到马良。马良很失望,马良恳求道:再吃点吧,这鱼很新鲜,我刚从河里捉上来的。

    白姐姐吃鱼的时候,很感激的看着马良,马良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谈着捉鱼的经过。后来马良每天都争着送饭,每餐都有一条很大的鱼,马良很会捉鱼,马良捉鱼的时候就象个跳水运动员。马良脱得光光的,赤条条的往河边一站,马良就开始吸气,然后就跳了起来,马良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很美的弧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水面上,马良能在水中呆很长时间,马良浮出水面的时候手中总是捉着一条很大的鱼。同学们对马良争着送饭意见很大,纷纷谴责马良:马良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素同学是大家的同学,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马良众怒难犯,就不送饭了,但是他还送鱼来,令我们羡慕不已。

    白素自从回到学校后,整天都失魂落魄的,上课老是发呆,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我们都知道她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们也很想知道是什么事。白素在学校里已经住了好几天,没见她家的人来找过她,也从未听白素说过家里的人。马良找来周红,马良说,周红你知道我们都想知道什么,解决这个问题非你不可了。周红从不卖关子,如果她知道我们很想知道我们不知道的,她会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周红说: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正在打听,很快就会有消息了。第二天周红就说:终于水落石出了。大家就蜂拥而上,将周红围了起来。周红说:你们知不知道白素同学为什么主动来学校读书?我们连连摇头。她是为了逃婚,周红说。我们顿时哗然。周红又说:白素同学父亲早死了,只剩下她和母亲俩人。今年春上,白素的母亲看上了我们村的贩牛祥,贩牛祥也有四十多岁了,从未结过婚,头上光秃秃的,没毛。白素同学的母亲觉得母女俩嫁过去不好,就让白素同学先嫁,但又不想太委屈白素同学,觉得她这么漂亮随便嫁了可惜。于是四处托媒,后来相中了邻村的一个,就是那天在窗口喊白素的那一个,他家很有钱,他父亲是县粮食局长,家早搬到县城里了,不过他经常回来住在他叔叔家,人倒是没什么的,就是好吃懒做。白素同学死活都不肯嫁给他,后来被她母亲逼得没办法,就跑到学校来了。马良很激动,马良听完后就紧握着拳头,猛地击向墙壁,马良说:白素你放心,我一定救你于水深火热中。

    白素的母亲终于来学校了。我们正上着语文课,白素的母亲就来了,那女人看起来很温和,四十多岁的样子,也不象个种田人。她在门口喊:白素,白素。白姐姐看了几眼,没有理她。她就对方老师说:我是白素的母亲,我找白素的。方老师说道:正好,我还想找个时间看望你。方老师又喊:白素,出来一下。白素就出去了,只见他们向着校长室走去。他们刚走,马良就喊道:还上个鸟课,同学们,是我们出一份力的时候了。我们一定要给白素助威,我们不能让白素同学离开我们,走啊!不能让那女人带走白素同学。令大家兴奋不已的是:梁一竟然没有阻止,梁一站起来说,同学们,我们一定要镇定,先看他们怎么说,实在不行我们再作打算,梁一说完便率先朝校长室走去。

    那时我们都很勇敢,心中只有白姐姐,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受学校的处分,也在高估我们的能力。我们只觉得,只要我们同心协力,谁也不能带走白姐姐。我们在校长室的窗户和门边,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但校长室太大了,我们几乎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只是偶尔听到一点声音,我们努力向里面挤,耳朵紧紧地压在墙壁上,后来声音渐渐大了,还传来了哭的声音,但由于无法看到里面的动静,所以大家越来越焦急,那哭声让我们的心压得紧紧的,马良差点就忍不住了,马良说:干脆冲进去算了,管它那么多。梁一一把拉住了他:别冲动,多呆一会儿。但里面忽然没有了声音,静得出奇。国泰自语道:难道就要打起来了?周红骂了一句:臭嘴。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响了,一下子跑出了许多人来,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也有一些开始围了过来,国泰就笑着说:去去去,大人的事跑来作什么?里面终于又传来了一些声音,似乎只有一个人说话,但还是听不清楚讲些什么。马良问梁一:如果那人要带白素走,你打算怎么办?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走。如果白素自己要走呢?马良又问。梁一没有说话。马良一字一句地说:你也喜欢白素,我知道。

    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我们赶忙从门边闪开。门开了,那女人走了出来,她的脚步很沉,拖得很长,嗒啦嗒啦地响。她红肿着眼,对我们带着紧张与惊慌的表情不屑一顾,她也没有回头,就走了。

    马良望着她的背影,马良说道:滚!但当他会过头来望见里面的白素,白素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马良就不说什么了。

    国泰说:终于过去了,现在好了。我们不用替白素同学担忧了,大家又可以回到课室里上课了。

    白姐姐终于没有跟她的母亲去。我们感到很高兴,其实如果她要走,我们谁也拦不了她。那么,或许马良就不会死,但马良即使知道自己会死,他也不愿意那天白姐姐离去。其实白姐姐很可怜的,我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了我的父母,同意白姐姐来我家住,但  白姐姐没有答应我。

    现在白素终于对我好了,马良说。马良说得很得意。

    白姐姐是对你摸的鱼好吧?我说。我很讨厌马良的这种姿态,他总在表明白姐姐是他一个人的。我讨厌任何人对白姐姐的接近。其实我也存着对白姐姐的占有欲,只是这种感情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梁一那小子的肉比我的鱼还多,梁一真没骨气,又吃他爸的肉了。梁一送的菜比饭还多,马良说,我早知道梁一喜欢白素,但他不是我的对手。白姐姐喜欢吃我的鱼,她不喜欢吃梁一送来的肉。梁一喜欢白姐姐我比马良更早知道,我还知道了梁一的许多秘密,梁一经常对着黑板说话,这几天我又撞见了好几次,但我没有听他讲些什么,我不是不想听,而是很怕看他的表情。

    白姐姐又回到了我身边,我们依然是轮流着给她送饭。还有十多天县教育局就要来人检查了。方老师催了好几次梁一,让他抓紧班里的学习,对补课的同学还要加时。但梁一就像蔫了似的,整天提不起精神,作业也不检查了,上课带读的时候有气无力。方老师一转身,他就不读了。回到课桌上,愣着发呆。有好几次,他对方老师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方老师望着他的时候,他又不说了。梁一似乎有很多心事,但他从未对别人说过。

    梁一突然失踪了,这是梁一没有来上课的第二天,他父亲来学校寻人才知道的。他父亲手上提着一把尖尖的杀猪刀,嗓门像村中挂着的那个喇叭,他父亲冲进课室上时,吓得好几个女生双腿发软,尖叫不止。他父亲冲着方老师喊道:方会计,我儿子哪里去了。方老师说:我也不知道。他昨天就没有来上课,我还以为他病了。

    病个屁,生猛得很,昨天还跟我顶嘴,我差点就宰了他。

    你们吵了架?

    吵个鸟,我老早的就叫他向你收了那笔猪肉钱,他就是不肯。他说开不了口,没面子。才这般年纪,跟老子讲面子,昨天我给他下了个期限,他居然跟我吵了一架,就跑了。

    梁一的父亲恶狠狠的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我们吓得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方老师的脸红了。方老师说道:我欠你的猪肉钱你跟我说就行了。你偏要扯上孩子,他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这种事他怎么开得了口呢?

    方老师请了两天的假,带着国泰和马良跑了很多地方,还是没有找到梁一。方老师回来的时候很伤心,方老师总是说他害了梁一,我们知道,梁一是班里唯一能听懂方老师讲课的学生,梁一不仅是方老师的学生,还是方老师的助手。他也是学习的好苗子,梁一的出走,对我们全班是个不小的打击,失去了他,我们对学习提不起半点劲来。在我们的心中,梁一更多的是班长和语文老师的角色,他不但勤奋,而且他的存在,使我们心甘情愿的将学习当成一种任务,无论懂与不懂,我们都会去学。梁一的离去并不是谁的错,是他自己,他太要强了,而且受不得半点伤害,我很庆幸他没有发觉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翻过课本了,我们都在等,希望梁一会突然出现在课室门口。

    后来我看到了梁一,我去买猪肉的时候,他站在肉桌旁,那地方一直是他父亲站的,梁一大了许多,脸上长满了胡子,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睛深沉的,陌生的向我望来。

    我很高兴看到梁一,我跑了过去,我说:梁一。

    要多少?

    我感到很失望,梁一陌生的眼神令我的心冷了许多,我还要说很多话,但我还是忍住了,梁一变了,变得不是梁一了,他已与五(二)班无关。

    我恨我的父亲,梁一说。

    白素的母亲居然来抢人,带头的是与白素订亲的那家伙,他还带了好几个人。他们是晚上来的,晚上学校里很静,学校里的老师住宿的只有两户人家,其余的老师都是中午在这里休息,晚上回去,梁校长也不住宿,他的家在村里。由于白素住的是将要拆的旧平房,旧平房原来都是教师住的,很长,从东边到西边有一百多米,中间的平房都已经拆了,正在建楼房,建楼的竹架子已搭了两层楼高。东西两边还剩下几间平房,东边有两间,一间是白素住,另一间放体育用品。西边住的是两位老师,白素跟他们隔得很远,而且中间摆了很多建筑材料,来往很不方便。那伙人是半夜来的,他们用东西撬门,后来撬不开,就想从窗户上进去,白素舀了几勺尿就往外面泼,那几个人弄得满身都是,就悻悻的离去了。白素说:我拿了一根大棍子,爬进来一个我就砸一个。

    梁校长在校园里破口大骂,梁校长骂那伙人,又骂住在学校里的那两户人家,骂他们不知醒,睡得象窝猪。梁校长的骂,使学校顿时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人们的脸色变得阴暗与担忧起来,老师们纷纷议论着,有些老师要白素搬出学校,怕给学校添麻烦。梁校长就骂他们,梁校长说道:进了学校的门,就是我的学生,我就要负责任,谁想动半根毫毛,都得先问问我。那两户人家提议报警,梁校长说道:没凭没据的,你们以后小心就是了。

    我几乎哭着求白姐姐了,我还叫了父母去到学校跟白姐姐说,但白姐姐很坚决,白姐姐说:只要学校肯留我,我就不想麻烦任何人。方老师也劝白姐姐,白姐姐铁了心,谁也劝不了她。方老师不得不安排女生轮流到学校陪她,方老师也去过好几次,很晚了才从学校回家。

    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一段日子。周红他们住了一段时间,有的嫌路远麻烦不想去了,白姐姐就对方老师说没事了,就没让她们到学校来了。方老师努力让我充当梁一的角色,但他的努力还是白费了。我们也开始自觉起来,更加珍惜这个只有八个人的班集体,虽然我们对上课的内容永远听不懂,但我们的算盘运算、背唐诗宋词却是一流的,他们从未读过书的,已识了不少的字。

    自从发生了抢人事件后,马良沉默了。他还是天天都摸鱼,天气变冷了,马良仍在河边划着优美的弧线,马良上来的时候嘴唇发紫。马良像个伟大的哲人,他的眼神包容了整个世界的哀愁。

    海子,你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马良说,我每个晚上都在白素的外面守着,一直到天亮,方老师来了三个晚上,梁校长也来过,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现在周红她们都不来了。马良又说: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也不是害怕,我是闷,以前她们每个晚上都来,我就听她们说话,现在她们不来了,我一个人闷得慌,你去了就可以说说话。这几天我老是觉得困。

    白姐姐不是没事了吗,我问。

    你千万不要告诉白素,她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替她担心,她的处境我最清楚。

    马良说得很严肃,马良忧心忡忡的说着。我顿时感到害怕起来,我总以为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又可以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了。

    我觉得自己大了许多,我应该象马良那样保护白姐姐,不能让任何人将白姐姐抢去。我回到家里就四处找武器,我记得家里有一把匕首,我看爷爷用过,我偷过几次来玩,后来被父亲收去了。我翻箱倒柜的找了老半天,终于在谷仓里找到了,匕首的窘况令我很失望,匕首已经长满了锈,全没了泛白的光芒。我拿了匕首就跑,到了河边,我找了块磨刀石就磨了起来。直到天要黑了,我才满意地收起刀,回家吃饭去。

    我赶到学校的时候,马良早已在那里等着了。马良问:怎么这么迟?我磨刀去了,我说。我从书包里抽出了那柄匕首,匕首在我的磨砺下,在黑夜中居然发出了淡淡的白光。马良惊叫起来,将匕首抢了过去,马良说:好家伙。我们从白姐姐的屋后悄悄的走了过去,来到正在建筑的楼房边,马良说:这里好躲,没人看得见。马良不知从那里弄来了几条蛇皮袋,往地上一摊,说道:我每晚就睡这里,上面有个窗口,能听见她们说话。

    你听到她们都说些什么?我问。

    她们很能说,什么都说,听得多了我也记不起来,马良说。

    你猜白姐姐现在正在干些什么?我望着上面的窗口问马良,窗口透出一些昏暗的灯光。

    她在想我,马良说。

    你别臭美了,我说。

    真的,我已经感到了,马良说,每当我想白素的时候,就有一股力量,催促着我,我只觉得白素越来越近,后来就到了我身边,我们就这样说着话,马良说着,眼睛就闭上了,马良的脸很安详,微笑着,马良似乎要成仙了。

    别装神弄鬼了,我说,如果抢人的人来了怎么办?

    我上去抓他们,你就跑去叫人,别让他们看到你,你从屋后跑到那边老师住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帮我们。

    白素开始喜欢我了,马良说,白素叫我不要给她捉鱼了,她说天气凉了,要感冒。她怕我感冒,我知道她关心我,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我真想骂自己太窝囊,让白素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这书我不想念下去了,根本没意思,小的时候都没念,现在老大不小了却在这课室里,我要到外面打工赚钱,然后就回来娶白素,她现在喜欢我了。

    马良不停地说,听得我就要睡着了,我站了起来,开始爬建楼房的竹架子。你干什么?马良问。

    我想看看白姐姐在干什么,我说。我爬到几根竹子绑在一起的地方,三根竹子一竖两横的绑成两个直角,我坐在横着的竹子上面看去,但是由于窗口太小,只能望见很小的一部分,看不到白姐姐在哪里,白姐姐大概是在做作业,听不到一点动静,我很想跑到屋里去,跟白姐姐说说话。但我又不敢。这时马良爬了上来,马良上来的时候,里面的灯突然关掉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马良就问:白素在干什么?

    白姐姐在洗澡,我说。

    马良就伸出了拳头,我说你敢打,你打我就喊了。

    不可能,什么时候了还没洗澡,马良喃喃自语。马良到下面找了两块木板,将木板放在垂直的竹子上,这样坐起来就舒服多了,而且还可以躺在上面。马良说:千万别睡着了,掉到地上就完蛋了。

    但我没有听马良的话,我实在太困了,躺下来的时候我就紧紧地抱住了竖着的竹子。我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那砸门的声音砰砰的刺入我的耳际,我跳了起来,接着我就听到下面扑的一声,好象重物砸在了地上,我听到了白姐姐的喊声,白姐姐在屋里大声喊了起来。我顿时意识到是那伙人抢人来了,我只觉得我的头皮开始发麻,心就要跳出胸膛,我紧张得什么都忘了,我拼命喊马良,我似乎听到马良从地上爬起来,马良还说了他摔了一跤,头撞在竹根上,刀又不见了。马良就向屋里冲去,马良边冲边喊。我突然感到很无助。我忘了马良交给我的任务,我应该从屋后边跑过去叫那边的老师,但是我确实太害怕了,连跑去叫人的胆子都没有,我爬了下来,抓了两块石头,紧紧跟着马良冲去,我跑到白姐姐的屋门口时,一个人都没有,那伙人已经跑了,马良也追了去了,我隐约看到了马良的影子,我便跟着跑了过去,我跑出了学校,,又跑了一大段路程。前面的声音没有了,我看到马良停了下来,我跑到马良跟前时,发现前面还多了一个人,竟是梁一。梁一正向我们走来,梁一的手上提着一把屠刀,屠刀又尖又长,泛白的光照着梁一满是胡子的脸。

    梁一说:哪些家伙跑得慢一点,我就一刀一个,把他们都宰了,明天卖人肉去。

    此时能看到梁一我很高兴,紧张的心一下子不见了,但我跑得太快了,很想说话气又接不上来。

    梁一说:我要回去了,今晚的事你们别对任何人说。

    马良说:梁一,我刚才摔了一跤,头疼得厉害,你送我回去。马良又对我说:你自己回去吧,别让白素她们看到你了。

    梁一和马良走了,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我向学校望去,只见有好几个人向我这边走来,她们都拿着手电筒,光亮已经照到我这边来了,我怕她们发现了我,就往家里方向跑去。

    我居然在回家的路上没有感到害怕,那时是后半夜,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如果我知道那个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见马良了,我是不知道的,那一跤会要了马良的命,我就不会一个人回去了,我会陪着马良。然而马良也不知道他就要死了,他只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永远也没有起来了。

    白姐姐冲进来的时候,我还在梦中。我醒来就看到白姐姐跪倒在床前,白姐姐喊到:告诉我,马良是怎么死的?

    我以为我还在梦中,我根本就没有醒过来。马良怎么会死?马良只不过是摔了一跤,摔跤是不会死的,我自小就经常摔跤,我爬起来就没事了。马良爬起来也会没事的,他拼命追抢白姐姐的人,他跑得像飞。我不相信马良会死,我连鞋都来不及穿,我就拼命跑,我要去找马良。

    马良睡着了,马良睡在地上,地上堆了很多稻草,马良就睡在稻草上面。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太阳把整个院子晒得热烘烘的,但马良还盖着被子。马良不怕太阳刺眼。太阳真的很刺眼。

    马良死的时候是菊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埋马良的地方也是菊花最烂漫的地方,那一地的山坡尽是白白的一大片,菊花像母亲那样抱着马良,菊花落了一地,风一吹,便把马良裹了个严严密密,我永远也看不到马良了,那一地的全是菊花。

    那时的我不懂马良,我没有流泪,我还甚至骂过马良,我总觉得,马良太肉麻,马良是很露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白素,他对白素的感情让我不能理解,所以我一直不理解马良,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懂得了爱情,我才懂得了马良。那时的我不懂爱情,马良懂,所以马良死了,马良是为爱情而死的。当我懂得了爱情后,对马良充满了怀念。

    几天以后,我又去看马良了。我对马良说:马良,白姐姐叫你送些菊花给她,你愿不愿意。白姐姐认为那一地的菊花都是马良的。我知道马良肯定很高兴,马良天天下河摸鱼给白姐姐吃,马良早就想送花给白姐姐了。我折了一大束菊花,对马良说我走了,我就向学校跑去。

    白姐姐刚洗完头,白姐姐的头发很长,头发湿湿的,搭在肩上,美丽极了。白姐姐将头发盘了起来,在顶上弄了一个很大的髻子,白姐姐就叫我插花,我站在白姐姐身边,我将花一朵朵的插在白姐姐的头上,白姐姐的头上就满是菊花。白姐姐说:好看不?我说好看。

    我跑了出去,我看到路上远远的驶来了十几辆车,最前面那辆是我从未见过的,那车子又矮又小,但却乌黑发亮,看起来漂亮极了。直到我出县城读高中,才知道那小车子叫轿车。那车子后面跟着长长的拖拉机队伍,我数了数,一共有十三辆,拖拉机上的全部都是迎亲的乐队,有七八队,大概将全镇的娶亲的乐队都叫来了。我看到了我们村的乐队,国泰的父亲就在里面吹笛,国泰的父亲能吹得一手好笛子,他红白事都吹,很卖力也很动情。乐队的人都是些老头子,但他们居然披红戴绿起来。我就好想冲上去,将哪些乐器给砸了,那声音越来越逼近我的耳朵,这时我想起了马良,如果马良在这里的话,他肯定冲上去砸了,马良干,我也干。但马良不会来了,我只有等梁一,梁一来了根本就不用砸,梁一肯定会带上他的屠刀。

    但梁一始终没有出现。

    轿车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从车子里走出三个人来,白姐姐的母亲最先从车子里出来,她就象村中的神婆那样浓装艳粉,她笑得很开心。白姐姐的未婚夫也笑,一张嘴就是一口黑森森的洞,里面放着一条猩红的东西。粮食局长一看到白姐姐就怒喝道:快将头上的东西弄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像什么样子。

    白姐姐瞪着粮食局长,白姐姐说:谁敢碰一下,我就跟他拼命。

    白姐姐终于走了,那轿车在颠簸的路上滚起了一路的尘土,离学校而去。白姐姐的离去遗憾的结束了这段荒唐的故事,我站在路边,望着白姐姐离去的方向,怀念着五(二)班与马良。

    我又回到了学校,我回学校上课的那一天正是教育局原计划要来我们班检查的日子,在此之前,我已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星期,我回到学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五(二)班已经没有了,周红她们都回去种田了,方老师不见了,校长是新来的,梁校长调到邻村的小学,还是做校长。后来方老师来我家喝酒,我叫方老师。他说不要叫老师,叫方叔叔或方会计。方老师多喝了两杯,方老师就说了一句,方老师说:荒唐。

    白姐姐已是县粮食局的局长夫人了。人刚到中年,风韵犹存。白姐姐每次弄了几个好菜,总是要叫我过去尝尝。只是她经常到全国各地游山玩水,一年也就聚那么三两次,很少见到她。这篇小说完稿的时候,我送给她看,她只是看了几页,就放在一边,她说:刚从香港回来,患了感冒,不舒服。

    白姐姐的鼻水眼泪唰唰的往下流,我知道她还想着马良。

    (献给我敬爱的姐姐们和她们的那个年代)

    二000年十一月三十日于广教客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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