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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

    谌天从外号“剑掌刃指”十指双手的功夫,比刀尖、比剑利、比斧更能劈斫,要是一记击中要害,哪还有救?龙会稽那一脚虽踢得快,但休子符已着了半招。

    龙会稽这样想的时候,后房忽然传出一声尖叫。

    ——那是婢女小褛的尖呼。龙府的家仆婢女,自非寻常之辈,若不是遇着极大的惊吓,断断不会发生这样的叫喊:何况,这叫声正是送二娘回房的婢女小褛所发出来的。

    尖叫声甫起,龙会稽如龙游于天,一闪掠出,半空向叶编舟抛下了一句话:

    “保护休坛主!”

    尖叫声要到末了时,龙会稽已到了那惊骇欲绝的婢女身前。

    他一把抓住她。喝问“什么事?!”随即就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林清莺。

    他立即过去扶起她,内力透过掌心传入林清莺体内。林清莺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才泛起了约略红霞。

    那婢女见到帮主,才能结结巴巴他说出话来:“刚才,有一个小孩子,长了一张老人的脸孔,龇着牙、咧着嘴,对二娘说”说到这里,指上露出一种极之恐惧的神色来,竟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

    “他说说说老爷您您害死了阴火公主和他的孩子现在,那孩子就要化成魂魄,投入二娘肚里,重新投胎,来害死二娘肚里的孩子他说完了以后,就,就扑上来,露齿而噬那时,我就叫了”

    龙会稽游目如电,四处一扫:“现在那妖怪呢?”

    “我一叫,它它就不见了。”

    龙会稽重重地哼了一声、太阳穴凸浮起了青筋,心里想到了一些事,令他又痛悔,又懊恼,这时怀里的林清莺忽然动了一下,龙会稽忙低下头问:“莺儿,你怎么了?”

    林清莺双目散乱无神,仅从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们我们不要那孩子,好吗?”

    她说着,柔弱的手紧紧握住龙会稽强而有力的手掌。龙会稽觉得她的手是握住了他的心,他抽痛着、泣血的心!

    龙会稽已五十岁,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对这样一个日暮近黄昏的老人来说,二娘肚里的孩子,也许是他最后的机会,生命的惟一延续。

    这时候,离开龙会稽大寿,只剩下了两天。

    季节已春寒。烟花江畔,一线夕阳斜照,江上映得一片炫灿.像一幅金亮的画,画里有很多人物走过。原来这江水因积雪未融,仍铺薄薄的一层冰,但大部分都已消融了,所以薄冰浮在水上,映着夕阳,发出与波光同样的绚丽的颜色,这都是因为去年的雪下得太久之故。江里伸出几支不知名的水草。草端还开了小花,在不知名的岁月里默默开着。江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那金色的水光,却是柔静的。水鸟掠起,又迅即没入对岸的芦苇丛里。摆渡的舟子已去了对岸,待渡的人在江畔。

    我是谁和沈太公也在江畔。

    我是谁痴痴地看着夕阳流水。他魁梧的身躯却有多愁善感的心思。当然,英雄好汉长街喋血、山巅恶斗、弹铗高歌、醉酒气酣,为一件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惜拔刀而起,为正义真理不惜洒热血抛头颅,在他都是等闲事耳。但是,在偶尔掠过楼头,闻不知谁家女子所奏的清乐而涌起愁思,或在夜雨野店里,游子在独饮一壶烈酒,或在春寒江畔,那天涯的浪客不禁想起许多往事。

    我是谁在想:这么美的江畔,为什么我身畔不是在水一方的伊人,或百媚千娇的少女,共沐在如此良辰美景中,而是那老不死的沈太公呢?

    他侧头过去看看沈太公,沈太公依旧眯着眼,歪着塌鼻子,噘着嘴燃着白胡子,一蹦一跳的,像个小孩子。

    我是谁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这老家伙已讲了一天的话,在这夜暮黄昏时,还要自个儿跟自个儿说着话。

    沈太公是在说着话。

    “奇怪。”他说“怎么一路上来,都尽是针扎的小人,钉凿的俑像?这几天也不是盂兰节,为什么走过的几处市镇,街道上都飘着铅宝冥纸的灰烬?为什么”他转目过去,只见到江边也有两个村人,点了香烛,在叩头拜神,嘴里念念有词,那老婆婆还用桃木剑,大力打在地上铺展着的纸衣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大慈大悲菩萨,除魔逐妖,快将妖怪驱除”

    沈太公不禁走上前去问:“这位大叔大婶,因何这里数十里内,都有人拜祭,到底是什么节祭啊”那对老公公老婆婆拜到兴酣,有人骚扰,本大有火气,但听是外乡口音,回头见到胡子白花花地老头儿,又称呼自己两人做“大叔大婶”不禁消了些气儿。

    原来这一带村俗,喜欢人称呼自己为老大,尤其是老人称呼自己老、乃是添寿之吉兆。

    他们当然不知道沈太公一向喜欢自认年轻。

    当下那老婆婆答:“哎呀,您是从外乡来的,当不知这儿附近,闹鬼啊”说到这里,用手摆在腮边示意要小声:“就是呀,单止这江畔,从前几十年,也没浸死过一头猪,最近个把月来啊,却翻了两次渡,淹死了七八个人”沈太公这才明白,敢情这对老夫妇是这儿摆渡生意的老板和老板娘。

    “怎么忽然闹得如此之凶呢?”他问。

    老板娘这可怨气冲天了。“不都是那龙老爷子!他老人家以前作了孽,竟敢弃了发妻,害死了老婆,哎呀,龙老爷子的前妻可是‘阴火公主’啊”“谁是‘阴火公主’?”沈太公不禁追问下去。

    那老婆婆大感诧异。沈太公知她疑忌是陌生人,便没有问下去,只递给她一锭银子,掩在她手心里,说:“这儿是我对神灵一点心意,你收了吧,拿来奉祝神明。”

    老婆婆立即笑逐颜开:“既是敬神用的,我也不敢不收,待买三牲礼酒来,再替你祈福便了。我看您老实,也就说吧:“阴火公主就是当年云贵一带‘幽冥王’的独生女儿呀”

    “幽冥王?”沈太公倒是一怔。

    “幽冥王”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云贵一带本是“幽冥王”薛梦山的天下。这人据说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半夜飞剑、取人首级,并善用毒,旦擅长蛊术,不但可以害人,也可以救人,更可以使人服膺于他,为他所用。当时的“三司”是“幽冥王”座下官职,司无求、司空退、司寇小豆三人,都原只是他手下相当于堂主之职。直至“幽冥王”暴毙后,司无、司空、司寇三人争夺坛位、互相干戈,无所不用其极,方致有“茅山峒”、“人头幡”、“幽灵三十”三个派别的起源。

    老婆婆似乎怪他孤陋寡闻似的。

    “是呀,幽冥王死后,阴火公主是他惟一的女儿。本来‘幽冥王’创‘取暖帮’的基业就是传女不传子的,而龙老爷子当初独占鳌头,娶了阴火公主哎呀,龙老爷子当时名望确如日中天,但没料到还是男人那股德性,弃了糟糠妻,应了现眼报罗——”

    说到这里,老婆婆似也发觉自己微带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忙补充说:“我我也只知道那么多。总之龙老爷子确实为这带居民造了不少福,但阴火公主去后,龙老爷子声誉一落千丈,最近又生那么多事,人人都看见到处有人钉龙老爷子的时辰八字和绘像,听说是阴火公主的幽魂作的呢。要不是‘灵隐寺’的女菩萨赶到每处去拜祭念佛超度,乡里们的怨气还多着呢!”说着合十作“南无阿弥陀佛”状,向着沈太公背后,拜了一拜。

    沈太公回身望去,只见自己身后,有四个女尼,也微微合十。

    沈太公奇道:“灵隐寺?”

    “是呀,”老婆婆说“就是这十位为乡亲们奔走驱邪的女菩萨,生观音。”

    由于这时边陲一带的武林外史,沈太公对于“灵隐寺”并不熟悉,但顾名思义,这必定跟司寇小豆所主持的“幽灵三十”有关。只听那老婆婆兀目喃喃地道:“凡是这几位生菩萨拜祭过的地方,就再没有邪魔骚扰,定是神仙下凡来,再世如来观音”

    沈太公点点头,本再想向摆渡处的女尼望去。但就在这一转首间,那四个女尼,已失去踪影,只余下金波粼粼、连天的水,摆渡的舟子已将靠岸。

    却在这时,沈太公的眼睛亮了一亮。

    还是因为夕照赭辉,或映在水上冰上的眩人,沈太公却震住了。

    摆渡江的木桥上,已等了许多待舟的人。这许许多多人,因听他问起老婆婆的话,也都咕哝地谈了起来,都是怨责龙会稽招惹了天怒的多。然而在这一样人里,沈太公这一望,只望见了一人。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也许因为觉得他问得很憨还是胡子白花花或其他什么的,对他纯纯的,笑了一笑。

    一刹那间,沈太公的眼中没有了浮冰、波光、舟子、夕阳,脑里也没有了阴火公主幽灵三十幽冥王,只有这一笑。

    这一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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