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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网 www.lwtxt.org,草上飞鸿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我选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回到故乡,因为这份有益健康的冷。我的忧伤犹如千堆雪,而冷也许更容易封存我的忧伤。

    雪降,无穷无尽的洁白花朵在喜气洋洋地蓬勃怒放。这是乡村重大的喜剧,宏大的故事,华美的演绎,我像一个目瞪口呆的观众在温暖的车窗里观看奇迹。我想起一段曾经震撼过我的诗歌:“山顶高挑起粗壮的核桃林。/雪压满了年纪轻轻的儿子们。/现在,我要迎着寒冷说话。/我要告诉你们/是谁正在把最大的悲伤降下来。”(王小妮我看见大风雪)而此刻,我震惊于这“最大的悲伤降下来”却层层铺垫成天地间最夺目的美景、最激荡人心的盛大礼遇,或者说“最大的悲伤”降落到故乡的厚土之上,就自然成为这里最喜悦的事件、最圣洁的讲述、最不可思议的鸿篇巨制。

    我的忧伤为什么不可以降落下来?能够降落的忧伤即是人的喜悦。

    庞然的客车孤独地行进在茫茫雪野,忽然变作拼命散发热量的甲壳虫,它笨拙地按部就班地走着同一条路线。我是披着衣服的忧伤的甲壳虫,衣服给我体温,却温暖不了我的内心,而此刻寒冷的雪花却给了我源源不断的温暖,我走近故乡,这里的雪花比较洁净,比较繁茂,比较喜庆,比较像回事儿。“大风雪用最短的时间/走遍了天下的路。”这种气魄让我无比神往,让我情不自禁想跪拜于雪中。我一生的时间也走不了多少路,而且有歧路、重复的路、踅回的路、走了也白走的路,难道我内心经常充满忧伤,就是因为我走不了多少路?但“走遍了天下的路”其实已经没有路可言,正如这漫天大雪,你寻找不到它们走过的履痕。我尚能回首曾经走过的路,这难道不算一种反面的喜悦?

    我仿佛听到大风的呜咽,奔涌的雪花群情澎湃地卷上车窗,我的血液开始热起来。放眼望去,故乡的天地如此寥廓,茫茫无边却不虚空无力;巅峰的青色坚实锋利,它们的伟力把我的身体变得渺小如一枚核桃;在客车外忽然看到一处水泊,大雪笼罩,依然波光粼粼,干枯的芦苇绵延整个河岸,如火如荼,是另外一种喜悦的雪——有人说这种芦苇荡是故乡的肺部或者双肾,即使在天寒地冻的季节,它也是故乡的守护神吧,我其实更想说的是它还是任何一个回乡人精神上的肺和肾。大风排过,芦苇与雪花共舞,呼啦啦仿佛有天籁迤逦而过。我合起手掌,合起眼睛,倾听这清澈、喜悦的歌唱。

    故乡人家早已经将红红燃烧的灯笼挂在屋檐之下,红在雪光的映照之下,更加艳若春天的花海,像膨胀起来的节日的欢悦。如果我在夜晚看到这些灯笼,我会更加相信这是一种茫茫雪野上的灯塔,高高矗立在夜的海洋中的灯塔。孩子们在雪地上堆积雪人,我看到红的双唇,红的脸颊,红的帽子,红的想象——简单、有力而亢奋的想象。乡亲们依然不习惯烧煤,更不习惯用电做饭,他们坚持在炉灶间烧出缭绕的炊烟,在大风雪中让炊烟袅袅升起非常不容易吧,还是要烧,烧得烟熏火燎也要烧。我简直能够听到父母的咳嗽声了,他们好像在说:“我们的孩子回来了,这烟都特别浓呢!”

    站立在房门前,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放下,放下你的忧伤。”

    然后,我“吱呀”一声推开门,大风雪也紧跟着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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