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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网 www.lwtxt.org,朝天马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现在我栖居的乡村,再也看不到电影了。当年的小电影院先后被改成了木工房,台球室、旅馆,现在变成了一个歌厅,生意比放电影的时候好得多,不过我没去光顾过。

    去年进城,路过一家电影院,看见广告牌上说,说有一场电影即将放映,于是按捺不住激动,去买了一张票。卖票的对我说:时间就要到了,再等五分钟。我走到电影院的大门,验票的老头验过票,让我进了去。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环顾了一下,没发现一个人。我静静地坐着,点燃一根烟,等电影开映,就像实践一场等待了多年的约会。

    当电影开映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看见有人进来。偌大个电影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放的似乎是一个侦破片。还不到十分钟,我便落荒而逃。我不知道在我逃离之后,那场电影是否依旧在继续。

    如今只要是在三十岁上下的人,都或多或少记得一些关于老电影的情节。譬如我。

    我家距镇上的电影院有七八里山路。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傍晚,突然一个人跑到镇上去想看一场电影。我赤着脚,满身是泥,在接近夜晚的黄昏,站在镇上(那时叫公社)的露天电影院的门口。露天电影院在供销社背后,要进去,需过一道狭窄的楼梯口,卖票的人就站在楼梯口。我听见发电机在欢唱,还看见电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票价是一毛,直接交给那个把门的人。可是,我没有。我看见有的孩子也进去了,他们被大人拉着手。于是,我抓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衣角,混了进去。如果换成今天,我不知道能不能混进去,因为,我不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他也不是我的父亲。

    那是一场什么电影,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不过无非就是地道战、刘三姐、渡江侦察记之类吧。我记得的是,大人们坐在矮凳上,小孩子们东窜西窜,我站在风里,像稻田里的秕子。有人站了起来,他们的影子就映在了银幕上,很有趣。银幕上没有男女拥抱或接吻的镜头,就像后来的电影里,只有男女拥抱或接吻。

    电影散场的时候,我被人流挤到街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大哭起来。结果,被一个远房亲戚认了出来,把我领到他家过夜。我记得,我是趴在那火炉边的长凳上睡着的,可是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那是我睡过的第一张美丽的床,有蚊帐,有印着大牡丹花的干净的被面,就像我家里的床没有蚊帐,没有印着牡丹花的被面。我的满是泥巴的衣裤,被洗得干干净净,静静地躺在我的枕边。

    在床边忙活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眼睛姑娘,她给我一双大得像船的鞋,叫我穿着回家。她的目光温暖得像冬日的暖阳,她的声音柔和得像叮叮咚咚流淌着的小溪。该叫她什么?表姐?阿姨?我记不得了。后来她嫁了人,母亲去参加了她的婚礼,我呢,再没见过她。但是我想,她肯定没有老,她是不会老的。

    我在县城念初中的时候,依旧喜欢看电影。晚自习的时候,老逃课去看。我看电影是从来不买票的,要么是趁着人多的时候混进去,要么就是用旧电影票蒙混过关。

    有一个武侠片,电影院已经放了五天,依旧场场爆满。那次我混了进去,因为时间还早,所以人还不太多,我就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随着时间渐近,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观众都是对号入座,我坐好的座位已经有主人了,我便挪到旁边的空位上。然后,又有人认领这个座位了,我就再挪。电影开场的时候,所有的座位都有了主人,我被夹在两个座位之间,不能左不能右。我最担心的倒不是站着,而是怕查票的查过来。从前,我没买票的时候,只要找一个空位坐下来,就没事了,  可是现在,站在两个人中间,怎么办呢?

    有手电光在晃动了。我一直注意着,眼看就要移到我这里了。这时候,我感到我的衣角被旁边座位上的人拉了一下,同时听到一个女性的声音:“蹲到我面前来。”我便乖巧地蹲在了她的面前。之后,她双臂靠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将我罩住了。我嗅到了一股温暖的体香,那香味,暖得令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手电光一晃而过,没有在我旁边停留多久。我又站起来,很快就进入了那场电影的情节。

    我看电影,从乡下到城市,从不买票到买票,票价从一毛到十块,这么些年,就这样过来了。等我再回到乡下的时候,再也没有电影了。所以,我六岁的女儿从来没看过电影。我曾经给她讲过我小时候看电影的故事,她总是歪着脑袋说:爸爸,你为什么不看电视里的电影频道?于是我黯然了,仿佛丢失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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