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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月是故乡明。情,当然是故乡浓。
我从来将我的出生地当作故乡。不过我的籍贯是江西赣东北,对那一片富庶的鱼米之乡,我十分陌生。只是从父亲在提到他的故乡时,眼里充满的深情和升腾起的一种雾潮潮的憧憬中,知道那是一个让父亲魂牵梦萦的地方。我就知道,父亲的根,已深深植在了那片稻香鱼肥被称为故乡的赣东北热土中。
我的父亲在18岁的时候,怀着建设新中国的理想,徒步从江西扛着枪打到了中国的西南部,在枪林弹雨中,为他的青春写下了一笔重彩。因此,当代史上把父亲他们从东到西解放旧中国,建立新中国的壮举称为“西进”拥有一个西进老干部的父亲,对我来说,其实是拥有一笔精神财富。
比如说,关于月亮,很小就听父亲跟我说过种种传说。父亲虽然扛枪打过仗,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这让我有幸在只认识不多的字时,读到父亲的藏书。那是用几大只纸箱装的发黄的书,放在父母的床底下,我在课余的乐趣之一,就是用力拖出那一箱箱沉重的书,乱翻一气,然后跪坐在大床边,找出几本有画的书,饶有兴味地啃。父亲的书从不示人,也不敢示人。在文化也被革命的年代,那是不革命的罪证。最记得的是一套大概四本的中国民间故事集,繁体字,书中关于月亮的民间传说,不时撩拨着我童年的心。
一年中我最喜欢过的节日是中秋节。比起春节,中秋吃的东西更多,而且父亲会带着全家人,在月光下,坐在屋前的天井里赏月亮,讲故事。不光他讲,几姊妹还轮流讲,讲得好的,会得到爸爸五分钱的奖励。哈,五分钱,可以买不少的小东西吃。
那年我7岁,中秋节那晚,父亲把家里的八仙桌搬到天井。摆上火腿、伍仁、叉烧月饼,每个月饼切成四瓣,用盘子盛上,再把石榴、梨子、苹果、桔子、地萝卜等时鲜水果摆上,还有新鲜的栗子、核桃、葵花、花生。瞧够丰富的吧!一家人在天井里赏月。所谓赏月,对7岁的我来说,是可以尽情吃东西。要知道那些东西并不是每天都能得以享用的啊。晚上九点过,父亲说,现在开始看“天狗吃月”我抬头一看,啊,月亮怎么了?边缘有一丝黑影,慢慢地,黑影越来越大,像一个月饼被咬了一口。我有些惊恐了。父亲说,这就是“天狗吃月”我吓坏了:“是不是从此没有月亮了?”“慢慢看吧。”父亲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仰着头看啊看,月亮一点点被“天狗”吃了,缺损越来越大。见我头仰酸了,父亲用家里的脸盆——一个锑盆,装上半盆水,让我在水盆里看月亮的变化。月亮被吃了,怎么办啊?我急得快哭了。爸爸说,在他的家乡江西,天狗吃月的时候要敲响锣鼓,大声喊:天狗吃月啦——让人间的锣鼓声和喊叫声传到天上,吓跑天狗,天狗就会从口中慢慢吐出已吃下去的月亮。“要不就会再也没有月亮?”我急切地想着月亮最悲惨的结局。父亲笑而不语。
见父亲不说话,我真怕再没有了月亮。于是,我不顾一切地泼了锑盆中的水,手里抓过三个核桃往盆底敲,边敲边大声喊:天狗吃月啦——!天狗吃月啦——!院里的小朋友听我一叫,都跑到了院中,我一边急切地指给他们看月亮正被天狗吞噬,一边寻求小朋友的支持。孩子们都来了,每个都像我一样用核桃敲着自家的锑盆,一起喊:天狗吃月啦——!大人们也放纵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时地帮孩子们叫上几嗓子。终于“天狗”听到了我们的喊叫声,吓跑了,跑之前,乖乖地把全吞下去的月亮吐了出来。小朋友们大大松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围坐在我家八仙桌前,听爸爸讲什么是“天狗吃月”哦,原来如此啊——!
妈妈收起了被我敲得坑坑洼洼的锑盆,直怨爸爸宠我敲坏了盆,爸爸笑着说:明天我再把盆底敲平嘛。小朋友都无奈又开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锑盆——和我们家的盆一样,坑坑洼洼麻癞癞的。
那样的水中看月和轰赶“天狗”的中秋节,写满了我童年的天真和稚气。如今远离故乡的我一听到“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的歌词,就情不自禁地想,那样的水,是半锑盆的水。再想想一家人围坐天井谈天说地的乐趣,也成为了那轮锑盆中月的记忆。月,固然是故乡的明,可最明不过的,就是童年那枚被“天狗”吃了又吐出来的明月。在从父亲那里第一次听说“日全食”这个名词后,故乡的月亮,仿佛就定格于半锑盆水中的阴睛圆缺。如今父亲已是古稀老人,提及当年中秋节的童趣,他已淡忘了许多情节,唯有提起江西老家天狗吃月的习俗,他已浑浊的双眼,闪动着两泓清亮的感动,我知道,那就是父亲心中映射出的故乡写意,那么深情,那么清澈。难怪一提到故乡,父亲眼里总是弥漫一往情深的潮雾。
故乡,原来就是这样一个让人难以释怀的地方,它撒播童年清纯的种子,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长青树,荫庇你生命里每一个春秋,无论你走到哪里,根,始终牵挂着你所有的怀想。
人们常说:月是故乡明。情,当然是故乡浓。
我从来将我的出生地当作故乡。不过我的籍贯是江西赣东北,对那一片富庶的鱼米之乡,我十分陌生。只是从父亲在提到他的故乡时,眼里充满的深情和升腾起的一种雾潮潮的憧憬中,知道那是一个让父亲魂牵梦萦的地方。我就知道,父亲的根,已深深植在了那片稻香鱼肥被称为故乡的赣东北热土中。
我的父亲在18岁的时候,怀着建设新中国的理想,徒步从江西扛着枪打到了中国的西南部,在枪林弹雨中,为他的青春写下了一笔重彩。因此,当代史上把父亲他们从东到西解放旧中国,建立新中国的壮举称为“西进”拥有一个西进老干部的父亲,对我来说,其实是拥有一笔精神财富。
比如说,关于月亮,很小就听父亲跟我说过种种传说。父亲虽然扛枪打过仗,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这让我有幸在只认识不多的字时,读到父亲的藏书。那是用几大只纸箱装的发黄的书,放在父母的床底下,我在课余的乐趣之一,就是用力拖出那一箱箱沉重的书,乱翻一气,然后跪坐在大床边,找出几本有画的书,饶有兴味地啃。父亲的书从不示人,也不敢示人。在文化也被革命的年代,那是不革命的罪证。最记得的是一套大概四本的中国民间故事集,繁体字,书中关于月亮的民间传说,不时撩拨着我童年的心。
一年中我最喜欢过的节日是中秋节。比起春节,中秋吃的东西更多,而且父亲会带着全家人,在月光下,坐在屋前的天井里赏月亮,讲故事。不光他讲,几姊妹还轮流讲,讲得好的,会得到爸爸五分钱的奖励。哈,五分钱,可以买不少的小东西吃。
那年我7岁,中秋节那晚,父亲把家里的八仙桌搬到天井。摆上火腿、伍仁、叉烧月饼,每个月饼切成四瓣,用盘子盛上,再把石榴、梨子、苹果、桔子、地萝卜等时鲜水果摆上,还有新鲜的栗子、核桃、葵花、花生。瞧够丰富的吧!一家人在天井里赏月。所谓赏月,对7岁的我来说,是可以尽情吃东西。要知道那些东西并不是每天都能得以享用的啊。晚上九点过,父亲说,现在开始看“天狗吃月”我抬头一看,啊,月亮怎么了?边缘有一丝黑影,慢慢地,黑影越来越大,像一个月饼被咬了一口。我有些惊恐了。父亲说,这就是“天狗吃月”我吓坏了:“是不是从此没有月亮了?”“慢慢看吧。”父亲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我仰着头看啊看,月亮一点点被“天狗”吃了,缺损越来越大。见我头仰酸了,父亲用家里的脸盆——一个锑盆,装上半盆水,让我在水盆里看月亮的变化。月亮被吃了,怎么办啊?我急得快哭了。爸爸说,在他的家乡江西,天狗吃月的时候要敲响锣鼓,大声喊:天狗吃月啦——让人间的锣鼓声和喊叫声传到天上,吓跑天狗,天狗就会从口中慢慢吐出已吃下去的月亮。“要不就会再也没有月亮?”我急切地想着月亮最悲惨的结局。父亲笑而不语。
见父亲不说话,我真怕再没有了月亮。于是,我不顾一切地泼了锑盆中的水,手里抓过三个核桃往盆底敲,边敲边大声喊:天狗吃月啦——!天狗吃月啦——!院里的小朋友听我一叫,都跑到了院中,我一边急切地指给他们看月亮正被天狗吞噬,一边寻求小朋友的支持。孩子们都来了,每个都像我一样用核桃敲着自家的锑盆,一起喊:天狗吃月啦——!大人们也放纵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时地帮孩子们叫上几嗓子。终于“天狗”听到了我们的喊叫声,吓跑了,跑之前,乖乖地把全吞下去的月亮吐了出来。小朋友们大大松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围坐在我家八仙桌前,听爸爸讲什么是“天狗吃月”哦,原来如此啊——!
妈妈收起了被我敲得坑坑洼洼的锑盆,直怨爸爸宠我敲坏了盆,爸爸笑着说:明天我再把盆底敲平嘛。小朋友都无奈又开心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锑盆——和我们家的盆一样,坑坑洼洼麻癞癞的。
那样的水中看月和轰赶“天狗”的中秋节,写满了我童年的天真和稚气。如今远离故乡的我一听到“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的歌词,就情不自禁地想,那样的水,是半锑盆的水。再想想一家人围坐天井谈天说地的乐趣,也成为了那轮锑盆中月的记忆。月,固然是故乡的明,可最明不过的,就是童年那枚被“天狗”吃了又吐出来的明月。在从父亲那里第一次听说“日全食”这个名词后,故乡的月亮,仿佛就定格于半锑盆水中的阴睛圆缺。如今父亲已是古稀老人,提及当年中秋节的童趣,他已淡忘了许多情节,唯有提起江西老家天狗吃月的习俗,他已浑浊的双眼,闪动着两泓清亮的感动,我知道,那就是父亲心中映射出的故乡写意,那么深情,那么清澈。难怪一提到故乡,父亲眼里总是弥漫一往情深的潮雾。
故乡,原来就是这样一个让人难以释怀的地方,它撒播童年清纯的种子,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长青树,荫庇你生命里每一个春秋,无论你走到哪里,根,始终牵挂着你所有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