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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半年之中已经抢救过几次。她要见自己,也许是有什么话要说,不管怎样,得去看看她,不能让老太太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汪洋大学毕业后就走进了宁阳日报社的大门,开始了他的记者生涯。后来,在宁阳都市报创刊的时候,他被调到宁阳都市报做了总编辑。当时,他刚到报社工作的时候,作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什么也不懂。正在这时,他认识了现在的岳母大人。她叫茹云,汪洋后来才知道她当时已经是报社的编委。编委是个什么职务,汪洋也是后来才搞明白的。编委会就是报社的党务与行政的最高领导机构,而编委就是这其中的一名成员。大的叫总编辑,再小一点儿的叫副总编辑,接下来的就是编委。茹云当时就是这个角色,还是一名专职编委,当时的权力不可谓不大。汪洋当时就是由茹云一手负责审查圈定后,才进入报社工作的。

    汪洋进到报社后的那种工作热情是出了名的,他当时没白天没黑夜地干着,一篇篇有影响的稿件不断地见诸于报端。最有影响的一次就是关于宁阳市第一水泥厂散装水泥车撒漏事件的报道。那时,那家工厂的大货车在全市街道上到处跑,大风把盖在车顶上的苫布刮起来后,水泥就会撒落得到处都是,多少年来,从厂门口通往市区的那条道路已被水泥染成了灰色。汪洋就这一长期没有得到解决的问题写出了几篇连续报道。开始阻力很大。水泥厂是这个城市的利税大户,他们说解决不了,也就没有人再认真让他们解决过。就这样一拖就是若干年。最初的几篇报道发表后,他们还是无动于衷,当报道连续发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人站出来说了话,那是当时的主管副市长下了令,要求他们整改,非要让他们想法解决不可。最后,那家水泥厂的厂长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表示虚心接受批评,要为整个城市的环境建设出力。从那以后,这个多少年的老大难问题还真的解决了。

    像这样的报道,汪洋当时还抓了不少。他越来越被人看好,看好他的,当然还包括茹云编委。

    就在汪洋一来到报社的时候,茹云就发现了他是自己大学同学岑小青的儿子,这件事是汪洋后来才知道的。茹云尽管和汪洋的母亲仅仅在大学里同窗四年,可她们可以说是至交。汪洋的母亲岑小青是在大学临毕业的时候怀上汪洋的,那是一个副教授给她留下的后代,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只是那段恋情不应该发生在校园里,甚至不应该发生在那个年代。那个年代,那种环境下,师生之恋是理所当然地格外引人关注的。当时,岑小青就连自己都吃不饱,怎么还能顾得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同学当中只有茹云知道岑小青怀孕的事。茹云的家境远比岑小青要好。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军人,而且都是那种知识分子型的军人,她是在部队的大院里长大的。同样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可茹云就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挨饿的滋味。当时是茹云帮了岑小青的忙,岑小青是带着个大肚子自己一个人离开校园的。那个副教授对她很好,他们是先恋爱后结婚的那种,当他们一同走进婚礼殿堂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还是在汪洋刚刚两岁多点儿的时候,他的爸爸就因营养不良导致的浮肿而离开了世界。

    汪洋出生后,就是岑小青一个人把他带大的。从那以后,茹云也就没怎么间断过和岑小青的来往。可以说茹云也是看着汪洋长大的,只是当汪洋上了高中后,直至上了大学,她才少有过问。

    当汪洋知道这些内幕的时候,还是在茹云已经和岑小青见过了几次面,要给汪洋和童小舒介绍对象的时候。

    当汪洋和童小舒最初见面的时候,汪洋并不懂得爱情,他甚至连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都不懂,在他的潜意识之中,还以为男女结婚只要躺在一个床上睡觉就能生孩子。在上高中之前,他更为可笑,他甚至以为只要碰到一下女孩子的手就可能让她怀孕,对女孩子,他是敬而远之。当然大学毕业后已经不是这样了,可关于恋爱,他几乎还是什么也不懂,也没有什么感觉。汪洋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走进了爱的矢乐园的。

    他对童小舒的印象很好,她那一双看上去犹如湖泊般的眼睛,澄清而又碧透。皮肤的光泽度像是天天都在牛奶中浸泡过的那种感觉,一张现在想来,看上去像是索非亚?罗兰般的脸,有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美丽与庄重。她那高高的个头,张扬着她修长的身材,一个标致的女孩儿,宛如出水芙蓉。当初最让汪洋受不了的就是童小舒本分到了多一句话都没有的程度。因此,从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少了交流。有时候,他们约好在汪洋家见面,汪洋回来晚了,童小舒坐在那里等他,不论是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她来的时候怎样坐着,到最后就一定还是保持着那种姿态,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他们是在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后,走进了新婚洞房的。从那一刻开始,童小舒就坐进了汪洋那条生命的船,开始了他们那悠远的航程,她是不惧怕惊涛与骇浪的,因为她是真心地爱着汪洋的。而汪洋那一刻也开始了航行,可他并没有感觉得到在这条船上,除了他自己以外,还已经有了其他的负重。

    还是汪小凡呱呱坠地的那声清脆的啼哭,震醒了汪洋那近乎麻木的神经,汪洋像是恍然大悟,自己的身上已经多了一副爸爸的头衔。这不仅仅是头衔,更是一种义务和责任。他每天都需要跋涉在因孩子的到来而忙碌的世界里。

    那是在汪小凡两三岁的时候,童小舒去省城参加省文联组织的作家培训班学习,为时半年。汪洋一个人带着孩子上下班,接送孩子去托儿所。一天清晨,他把孩子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推车正在穿越上海路那车水马龙的道口时,忽听马路上响起了一片吵闹声,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连同孩子和自行车就被扑倒了,而且摔出去足有两三米远,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已从他的身边疾驶而过。那是一辆刹车失灵的公共汽车,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辆车上,车径直朝路边的一棵老槐树撞去,就在撞上的那一刻,车上一片惨叫声。那一刻,汪洋也和其他人一样,像是冻结在了那里,当他把精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一个远离他们而去了的女子的背影,汪洋从别人的异样的目光中,才感觉到是那个女子在那一刻,迅速地将他们父子俩扑倒在地,要不是她,他们都可能丧生于车轮之下。

    汪洋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迅速地向着那个女子离去的方向放射而去,那目光尽管是那般地贪婪,可最终也没能穿透那厚厚的人墙,那位女子像叮咚泉水一样汩汩地流进了川流不息的行人的海洋。当汪洋想到应该问问人家姓甚名谁而已经不可能了的时候,他生发出几分懊恼。

    多少年后,在汪洋的潜意识之中,他始终都想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的人海中,寻找到那个一身淡雅装束、身体修长的女子的形象。可尽管他从事的是记者的职业,接触人的机会远远多于别人,可他却从来就没有走进过自己的梦想。没有,就算是做梦时,那个女人都没有再度步入过他的梦乡。

    从感情的角度讲,汪洋觉得和童小舒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就像是两条铁轨,自从筑路工人把他们固定在枕木上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再也不可能亲近也不可能分离;他们就像是那两条铁轨筑成的平行线,只能是平行地前进着,而永远都不能相交。他和童小舒之间从来就没有激烈地争吵过,可也从来就没有爱得那么痛彻心扉肝胆顿失。汪洋做了领导后,对感情上的要求就更加强烈了,那倒不是他有了返老还童的感觉,而是在外面的压力渐渐地大了起来,他需要有一个排解的地方。而当他带着一天的疲惫回到家时,他需要的是洗去铅华,还原成一个多情的自我。他需要的是深情的一吻,需要的是热烈的拥抱,需要的是男女之间,不,应该是知心爱人之间的那种所有的卿卿我我。而童小舒在一个典型传统知识分子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女子,从来就没有学会过这些。可悲的是,她从来就没有认为过自己需要在这方面去改变什么。而汪洋太需要他认为的那种形式的爱了。在他最需要爱的时候,童小舒端上来的是早已做好了的饭菜,早已沏好了的热茶,汪洋把前者看得比后者重要得多。多少年来,汪洋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童小舒什么的,就连做ài的程序和方式都无法改变一点儿。而汪洋在他因为烦心事感到苦恼的时候,他更需要那种互相颠覆,互相摧毁,互相席卷,他希望他们之间能够洋溢着野兽般的疯狂,那样,或许更能让他在自己心底的沙滩卷起千堆雪,而那拍岸的惊涛,或许也能卷走他的烦恼

    汪洋在思维的漫步中,渐渐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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