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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不会承认,但就连以“三绝”惟明之名沿着断肠湖踢馆、名震两湖南北岸时,她也没有直薄水月停轩的勇气,杜妆怜与其说是仇人,更像某种心魔,将不曾衰老的女郎禁锢在童年目击的血案现场,无论身或心都无法逃离。

    铿啷一声大枪坠地,言满霜如梦初醒,慌忙弯腰捡拾,抬头赫见十五名奇宫的九渊使者只余一人站立,单手摀喉,口中发出可怕的格格声响,颤着手扯落鬼角半面,双目暴凸,神情与其说是痛苦,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颤巍巍地转头像找什么似的,谁知脖颈微侧,便即软软瘫倒,再也不动。

    一地死人,血味却未如想像中那般腥浓冲天,视界里能看清的几名死者全是咽喉中剑,伤处不怎么汩血,是被剑尖恰到好处地扎凹喉管,气绝而亡。这力道若施于他处,怕连玉麦棒子都掰不断,但杜妆怜取命只需这样,逾此即奢。

    她……她的杀人技艺,又更精进了。言满霜樱唇微歙,却无法发出声音,然而场中的杀戮还未歇止。

    杜妆怜像停不下来似的,信手将抱着鹿韭丹之尸的胡媚世刺于剑下,连近在咫尺的怜清浅都来不及出手。肌肤到在月光下微透幽蓝的女阴人柳眉一轩,清叱道:“你做什么!”双掌翩联,使的正是骧公绝学《鹜下惊涛手》,蝴蝶般的玉手残影在月下回映着淡淡的银辉,不知在何时已戴上了银丝手套一类,显然怜姑娘也发现形势不对,暗中预作提防,料不到杜妆怜比她所想疯得更厉害,不问因由、不分敌我,说杀便杀。

    鹜下惊涛手一出,势如狂风卷浪,怜清浅戴了银丝手套的一双玉手无惧刀剑,直欲抢入杜妆怜怀中。银发女郎螓首微仰,素履倒退,蜂腰左拧右绞宛若牛筋索,已无法以“弹性绝佳”四字形容,简直就像一柄旋搅的百炼缅剑,沃乳抛甩更甚,时而昂挺如笋,时而摊坠似椒实;就在这看似应接无暇的退势间,蓦地一道匹练银光自袍影间穿出,不偏不倚正中怜清浅咽喉,仿佛是她认准了自撞上来也似,之快之绝,竟是无人可救。

    “怜……怜姑娘!”

    梁燕贞眦目欲裂,尚不及起身,彤艳艳的血袍银丝已入眼帘,一点奇寒抵喉而至,迫得她寒毛直竖,难以言喻的绝望之感窜上脑门!

    毕竟是屡屡死里逃生,自逆境中上位的风花晚楼之主,梁燕贞绝非闭目待死之人,雪颈微侧,但觉颈畔热辣辣一阵锐疼,锋刃贴颈削过,乌绸浓发卷着一缕淡淡幽香荡开剑势,相救者,却不是莫婷是谁?

    应风色毋须遁入虚境,或借助“无界心流”之能,也几乎能看清杜妆怜的每一次出手;换言之,被誉为“东海快剑前三”的杜妆怜,其剑非是以快著称。要说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原以为杜妆怜是一味抢攻,直到运古色率众杀出,才约略看出不对。

    运掩古色的实力,应风色清楚得很,只略逊夺舍前的自己半筹,应风色很难想像不靠“无界心流”,要如何在一招都没换过的情况下,径取其咽喉要害。

    杜妆怜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运古色出招之际,杜妆怜正以侧身相对,出剑刺倒了另外两名九渊使,运古色得自兑换之间的神兵“璜余谿钓”横里扫至,这柄钓竿模样的奇门兵刃设有极其繁复的机关,能任意拆解重组出刀、剑、斧、钩等各式兵刃,运古色嫌“璜余谿钓”文诌诌的难念又难记,一贯喊它“百变棍”。

    就算杜妆怜及时转身,以剑相隔,璜余谿钓也会忽然弯折,将女郎连人带剑锁扣起来,这才是运古色心里打的主意。

    但杜妆怜仅微微一让,并未转正,而是利用这似避又未全避、于瞬息间硬生生挤出来的空档,打直右臂,方位和角度恰恰能让对手自行撞上;运古色中剑脱力,百变棍来势顿缓,杜妆怜便乘势拧腰钻出,扑向下一个目标——格挡,是既来不及攻击、也不及防御的人,不得不然的结果。

    拥有野兽般的知觉和反应速度的银发女郎,根本就不需要这个选项。

    对她而言,招式乃至内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整场连一式完整的剑招都未曾使出,只一刺便能了结对手,活像是拥有人形的顶级掠食者,如虎狼化人,常人在她眼里既笨拙又迟缓,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随手便能撂倒。

    应风色还来不及赞叹,杜妆怜便放倒了胡媚世和怜清浅,间不容缓地将剑尖扎向梁燕贞的咽喉,直到莫婷以“驯养手”插入战局,堪堪震偏铓血剑锋。杜妆怜百忙中“咦”的一声,喃喃道:“好邪门!”圈转长剑向后跃,这是自她现身以来,初次显露出的防守态势。

    莫婷本就无心恋战,见她无意进逼,不由得松了口气,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余光见梁燕贞手摀雪颈,指缝间除血渍之外,雪肌隐约可见淡淡青络,似是毒症,忙扭头问:“怎么——”忽听应风色、言满霜失声惊叫:“……小心!”却已反应不及,回见满眼青华,铓血剑倏然标至!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横里将她撞开,耀眼的金芒架住青锋,但也只停得一瞬,“嚓”的一声细响,铓血剑分断金芒,鲜血酾空,来人一声惨呼,踉跄倒于莫婷怀中,左手齐腕而断,平滑的断口血污汩溢,当中仿佛掺了金粉也似,流淌了一地灿然,正是莫婷之母莫执一。

    她以素蜺针硬接铓血,拼着左手不要,及时救下爱女,然而断腕处剧痛难当又大量出血,绝难凝气驭针,只能任由它随鲜血流出。“韩……韩公子!”莫婷又惊又痛,咬唇不让眼泪流出,回头大喊;虽是万般危急,并未错口喊出爱郎的真实身份,可见其镇定。

    应风色知她欲借三色龙漦之力,没敢耽搁,起身时见言满霜总算振作起来,挺枪接过杜妆怜,另一厢梁燕贞也持“垣梁天策”加入。双姝以长击短,应能挡她个一时半刻……才这么想着,突然间梁燕贞闷声低呼,垣梁天策枪脱手飞出,她趴在地上娇躯抽搐,状甚痛苦,若非杜妆怜应对散漫,如猫戏老鼠般,怕已早早将二人拿下。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传说被此剑所伤者,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看来是真的了。

    杜妆怜对满霜放水,决计不是网开一面,相反的,此举是为彻底摧毁满霜的自信乃至自尊,令其俯首,考虑到杜妆怜还需要她交出《天覆神功》之秘,肯定不会杀她,但杀掉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可说是毫无疑问。

    莫婷的呼喊再次响起,形势已不容应风色再犹豫,起身之际轻挽阿妍,低道:“让简豫带你回镇上讨救兵。要快!”阿妍娇躯微颤,兴许是目睹尸横遍地的修罗场之故,但少女生性坚毅,尤不愿屈服于横暴之下,咬牙定了定神,举目却不见简豫踪影,微微一怔:“简……她到哪儿去了?”

    开战后应风色根本没留意简豫的行迹,求救不过是遁词,简豫不在更好,硬起心肠道:“我见她进屋去了。正好,后院有马厩,你俩骑马从后头离开,女魔头不会发现……全靠你了,阿妍。”捏了捏她的小手。

    少女俏脸微红,顿时精神百倍,刀山火海都有胆子闯一闯了,瞧了瞧无乘庵的檐阶上还有鹿希色、储之沁等人,害怕之情又更淡薄了些,咬牙拎起裙幅,小碎步地绕着战团的外围,朝无尘庵奔去。

    应风色赶至莫婷身畔,将莫执一的断腕接回,运功催动三色龙漦,宛若活物般半液半固的金汁里住断口,像束起一圈薄薄的锻金护腕,但莫说接续骨肉,连血都止不住,美妇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原本丰润如樱桃的唇珠色似清蜡,出气多进气少,连应风色都能看出情况不妙。

    “傻……傻丫头,”莫执一勉力睁眼,笑得梨涡浅淡,便是徘徊在生死之间,只有那股子少女也似的促狭俏皮丝毫未变,半是揶揄半认真:“便……便给你工具齐备、灵丹妙药,这手……也接不回去的,以为你是你娘么?别瞎忙活啦,先……止血,乖。”

    莫婷兀自不肯停止输送内息,咬唇道:“不行……这是你的惯用手……是你最厉害的手,是天下无双的外科圣手啊!我就算再花二十年,也不可能追上的。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废了这只手?我不要……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啊!”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莫执一笑道:“因为……你是天下无双的女儿啊,傻丫头,一只手……算得了什么?再说了,你要追上……追上我,要不了二十年的,别孩子气啦,拿出点大夫样儿来。娘……娘需要你这个好大夫。”

    应风色轻抚莫婷的背,柔声哄道:“婷儿,咱们先替你娘亲止血,莫要继续耽搁,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况且武林之中传闻:‘魔剑铓血,极杀无虐。’据说铓血剑造成的伤口难以痊愈,会为伤者带来极大的痛苦,说不定是毒物所致。”莫婷一惊回神,才放弃以素蜺针为母亲接驳断掌的傻念头。

    撤去素蜺针后,赫见切口有淡淡的青络蔓延开来,莫婷以血哺喂母亲,又在创口处滴血,都未见明显的效果。莫执一闭眼思索片刻,忽然一笑,低声道:“我明白啦,这是矿物毒,无药可解,只能待身子自行排出。”莫婷稍稍冷静后,也和母亲做出相同的判断,遂与应风色合力,以三色龙漦调和素蜺针质,将莫执一的断掌伤口封起。

    断肢救治极为麻烦,即使是断指这样的创口规模,都很难靠身体的自愈之力止血;到了臂腿之上,须得将伤口再行挖深,并截去一小段骨骼,才能以多出来的皮肤缝合创口,止住失血。在有麻沸散之前,许多伤者就是死在这个膜瓣缝合的过程中,或因失血过多,也可能是活活痛死的。

    此地既无针线刀锯,也没有消毒用的热水、棉布和烈酒,除非将莫执一抬入庵内,无法就地施以急救。莫婷虽能以素蜺针暂时封住伤口,却无法止血,遑论生肌愈合,除非有三色龙漦加以配合。两人默契绝佳,应风色调动青龙漦的“加固”之能,加强素蜺针的拉连之力,在佐以莫婷的针灸,总算止住了血;而白龙漦和赤龙漦一边控制血行,一边加速血痂之下的皮肤生长,若能稳稳行功半时辰,或有机会将创口封起,形同天然的膜瓣缝合。

    “……那贱人的剑柄材质我瞧得挺眼熟,应该是‘沥血石’。此石于人无害,与金铁并置却会生出剧毒,或令人发狂,或令人痴傻;或血流不止,或当场暴毙,不一而同。”得莫婷施针减缓矿物之毒所带来的痛苦,莫执一精神稍复,低声道:“在出产此石的地方,土人将矿石投入仇人家中贮粮水的铜铁器皿,只消耐心等候,仇家必定痛苦而死;只是不知何时才会起作用,等待时宛若心头滴血,故名‘沥血石’。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能让沥血石的效果爆发得如此猛快……咦,那小妮子发什么鸡瘟,难道不怕死么?”

    莫婷闻言转头,赫见阿妍奔过大半个空地,削着杜、言的战团边边,闷着头奔向无乘庵。以不懂武功的常人来看,兴许已觉刻意避开,然而在杜妆怜这等眼观四面的高手看来,和冲进战团有什么两样?

    “……猎犬逐兔,并不是因为饥饿,仅仅是因为兔子狂奔而已。”莫执一喃喃道:“那贱人杀红了眼,岂能由她自去?”语声方落,战圈里左躲右闪、趋退自如的杜妆怜忽一剑将枪势挥开,劲力之雄,掀得言满霜踉跄倒退,差点顿止不住;下一霎眼,猎猎激扬的银发红裳如鹰扑落,赫然出现在阿妍背后,青汪汪的铓血剑挟着狞锐劲风,眼看便要穿入少女的颈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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