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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万一,把不承担防汛工作的闲人撤出去还是必要的。因此,周久义要求老弱妇幼和愿意撤离的同志听从胡早秋的安排,准备撤离。

    然而,周久义的这番广播与其说起到了动员撤离的作用,毋宁说起到了动员坚守的作用。广播结束后,胡早秋没看到多少人从圩堤上撤下来,倒是看到不少人拥上了堤,其中还有不少女同志,一面“三八突击队”的红旗在他面前呼啦啦飘。

    胡早秋真绝望了,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么无能为力。

    周久义却又过来了,说:“胡市长,你看,我没说假话吧?不是我不想撤,是乡亲们不想撤,第一次洪峰顶过来了,这第二次洪峰肯定顶得住!”

    胡早秋已不愿和周久义讨论这个话题了,只讷讷地说:“周久义,我算服你了,你威望高,能耐大,你……你就这么拼吧,真把这八万人拼到水里去,咱……咱就一起去坐大牢,去挨枪毙吧!”

    就在这时,高长河的电话又打来了,询问情况。

    胡早秋带着哭腔,致悼词似地说:“高书记,这里的情况糟透了,撤离的命令来得太突然,故土难离呀,乡亲们都不愿撤,局面基本上已经失控。高书记,我……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候组织的处理。”

    高长河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根本没批评胡早秋,只说:“胡早秋同志,你先不要急,也别去想什么组织处分,这不是你的责任。姜超林和田立业同志正往你们那里赶,马上就会到。我们市委也正在和驻平部队联系,争取天亮以后执行强制撤离计划,就是抬也得在今天下午洪峰到来前把这八万人都抬走!”

    胡早秋这才松了一口气,软软地跌坐在湿漉漉的圩堤上……

    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五时路上田立业坐在001号奥迪车里,目睹了七月三日黎明的到来。

    七月三日的黎明是灿烂的,先是东方的天际蒙眬发出红亮,继而这红亮便绚丽起来,映红了汽车前方遥远的地平线。车上昌江江堤大道时,火红的太阳已升了起来,把江水辉映得一片血红。

    在黎明跳动的阳光中,田立业心如止水,几乎没有和姜超林谈心的欲望。尽管姜超林是那么想谈,几次提起过去,提起他的“匕首和投枪”他总不接碴,只和姜超林打哈哈。

    于是,姜超林便叹息:“立业呀,看来我是把你得罪了!”

    田立业不看姜超林,只看身边泛着红光的平静江水:“哪里话呀,老书记,咱们的关系平阳谁不知道?你对我的好谁不知道?哎,老书记,你看看这江水,多平静呀,都像咱们阳山公园里的湖水了。”

    姜超林向车窗外扫了一眼:“是哩,还有些美丽的样子呢!”

    接着又说,“立业,说实话,得罪你,真不是我老头子的本意。我真希望你好呀,你说说看,就算我儿子又怎么样?也不能像你这样天天和我在一起嘛!我不愿你去主持烈山工作不是没有根据的。你在机关分分苹果,分分梨,分错了,分对了,都没什么了不起,再说了,有我在身边,就是错了也没什么,我担着就是了。烈山就不同了,那可不是在机关分苹果呀,一百一十万人的身家性命要你负责呀!”

    田立业笑笑:“所以,我不又回机关分苹果了么?这挺好。”

    姜超林“哼”了一声:“你是有情绪,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田立业仍是笑:“好,好,老书记,你说我有情绪我就有情绪,行了吧?”

    姜超林拍拍田立业的肩头:“就不愿和我说说你的心里话吗?”

    田立业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人生在世,能活个问心无愧于愿足矣。”

    姜超林马上问:“立业,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老头子内心有愧?”

    田立业当即声明道:“老书记,我可不是这意思哦。”

    姜超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检点到现在为止的一生,立业,我可以告诉你,我是问心无愧的,为平阳,为工作,为这二十年的改革开放,我尽了自己的力,尽了自己的心。立业,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你最清楚我。你说说看,除了工作,我还有别的生活没有?你记得不记得了,九五年在北京等国务院领导接见,一下午闲在招待所没事干,你们都打牌,我只有呆呆地看着你们打。我不是不想和你们一起消磨一下时间,而是不会打呀!”

    田立业说:“这我不早就劝过你么?工作并不是生命的全部内容。”

    姜超林感慨说:“是啊,是啊,生活丰富多彩呀,所以呀,我们有些干部跳起舞来三步四步都会,喝起酒来三斤二斤不醉,打起牌来三夜两夜不累!什么作风?反正我是看不惯,也永远不会去学!”

    田立业却说:“老书记,我看你还是得学学,你总有彻底退下来的时候,总有没工作可做的时候,到那时候你干什么呀?”

    姜超林说:“立业,你别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事呢!”

    田立业说:“那就想想吧,只要你愿意,有空我就教你打麻将,打扑克。”

    姜超林摆摆手:“不学,不学,真彻底退下来再学也不迟。”

    这话题又说到了尽头,两人都不做声了,都盯着窗外流逝的景色看。

    一片绿色的田野在车窗外移动,时而还可见到三两只水牛从车窗前闪过。

    过了好一会儿,姜超林才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问田立业:“立业啊,你知道不知道,我马上要调走了,要离开平阳了?”

    田立业平淡地说:“知道,高书记和我谈话时说起过。”

    姜超林问:“说心里话,立业,你是不是也希望我离开平阳?”

    田立业笑笑:“老书记,你是省管干部,我的希望有什么意义?”

    姜超林亲昵地碰了碰田立业:“哎,愿不愿跟我到省里去工作?”

    田立业苦笑道:“跟你去省里分苹果?我还不如在平阳分苹果呢!”

    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立业,我看你这孩子真是错怪我喽!”

    田立业正经道:“老书记,你看你,咋又这么说?我敢怪你吗?”

    姜超林闭起了眼,闭眼时,眼角有泪水溢出来:“立业,你怪我就怪吧,反正我不怪你,我老头子仍然真心实意把你当小朋友待。日后,我在省城安了家,你爱来就来,不来我也没办法,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田立业也禁不住动了感情,真想问姜超林一句,我们是知己吗?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淡淡地说了句:“老书记,我会常去看你的。”

    这日,姜超林交流的愿望落空了,一直到在围堰乡下车,田立业都没和他说几句心里话,一切都是那么客气礼貌,让姜超林心里一阵阵发冷。

    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六时镜湖市围堰乡当泥水斑驳的001号奥迪驰到圩堤下时,胡早秋第一个扑上来,带着哭腔连声说:“老书记,你可来了!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可真要上吊了!”

    姜超林走下车,看了看远处大堤上的人群,对胡早秋说:“叫什么叫?这种情况应该预料到!抗洪抗到半截下令撤离是最难的事,过去又不是没有过,积极做工作嘛!车载电台马上就过来了,政府令和广播稿都准备好了,马上流动广播!”

    胡早秋说:“这里有个抗洪广播站,老书记,您是不是先去说两句?”

    姜超林想都没想,便说:“好,我先去说两句!走吧!”

    向广播站走时,胡早秋又汇报说:“乡长兼党委书记周久义思想不通!”

    姜超林气哼哼地说:“是的,我知道,胆子不小,在电话里和文市长顶起来,公然抗命!”

    又问,“这个周久义是不是戴眼镜的周瞎子?”

    胡早秋说:“不是,老书记,周瞎子早调镜湖当工业局局长去了,是那个特爱喝酒,又没酒瓶,喝二两就醉的周久义嘛!”

    姜超林“哼”了一声:“我当是谁呢,是周二两呀?给我把他找来!”

    胡早秋提醒说:“这当儿周久义只怕连你的话都不会听哩!”

    田立业没好气地说:“胡市长,老书记叫你叫,你就去叫,啰嗦什么!”

    胡早秋白了田立业一眼:“你狠什么狠?临湖镇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

    田立业说:“想算你就到平阳市委来,我候着你!”

    胡早秋一愣:“怎么田领导,这么快又提了?”

    田立业冷冷道:“没提,降了,不过,现在恰好和你打交道——负责协调全市防汛!胡市长,时间紧,任务重,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快去找周久义!”

    胡早秋去找周久义时,姜超林已开始了广播。

    广播前,田立业先做了一下介绍,说是市人大主任姜超林同志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已经赶到围堰乡来了,现在,要代表平阳市委、市政府做重要指示。接下来,姜超林开始讲话,再次重申了市委、市政府关于围堰乡八万人紧急撤离的指示精神,并严厉声明,驻平部队官兵和大批车辆马上就要开上来,不撤是不行的,政府令必须执行,特事特办,凡煽动抗命的,一律就地抓捕!

    广播结束后,姜超林要求全乡村民组长以上的党员干部马上到广播站集合。

    党员干部陆续赶来集合时,胡早秋把泥猴似的周久义拖到了姜超林面前。

    姜超林原想好好骂骂周久义,可见到周久义胡子拉碴,一身泥水,满眼血丝,人都瘦得脱了形,心里不忍了,只嗔怪地说:“周二两,你是不是喝多了呀?啊?连市委、市政府的招呼都不听了?敢和文市长顶,真是胆大包天!”

    周久义哭了,哽咽着说:“老书记,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呀!围堰乡抗洪,我是领导,人是我领上堤的,老百姓的东西家当是我拿走的,我向全乡老少爷们许过愿,要和围堰乡共存亡。”

    姜超林耐心说:“久义,你这个精神是好的,但是不能硬来蛮干嘛。”

    胡早秋也说:“是的,老周,我们这些当领导的总要对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负责嘛!你不想想,真不撤,万一把八万人淹到水里,这天大的责任谁担得起?”

    周久义说:“我没说不撤,胡市长,老书记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该和大家说的话,我不是都和大家说了么?是大家不愿撤呀!”

    胡早秋厉声说:“老周,关键是你要带头!”

    周久义脖子一昂说:“胡市长,你年轻,还有得升,你想保乌纱帽,我不想保,这个头我不带!职不是让你撤了么?我就是个一般干部了,我就是要和围堰乡共存亡!退一万步说,打仗还要有人掩护撤退,你就算我是打掩护了好不好?”

    这时,党员干部已来了不少,广播站门前,堤上堤下四处站满了人。

    姜超林觉得周久义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算撤退,在这八万人撤离前也得有人巡堤护堤,留下周久义一些同志护堤也是正常的,于是便说:“好了,好了,久义,我们不要争了,你就带着一部分基干民兵留下护堤,最后撤,现在我们先开会,布置整体撤离工作,你不要再说什么共存亡了,这不好,不利于我们落实市委、市政府的指示精神!”

    周久义说:“那好,老书记,我巡堤去了,你们开会吧!”

    姜超林火了:“周二两,你给我站住!这个会谁不参加你也得参加!得帮我们做工作!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种时候你敢不顾大局,我叫你当面难看!”

    周久义资格老,不怕胡早秋,却是怯着老书记姜超林的,老老实实站住了。

    田立业根据姜超林的指示,大声宣布开会。姜超林不是动员了,是具体布置,一个村一个村点名,要村支书和村主任们往前站。姜超林记忆力也真是好,围堰乡十几个行政村、自然村,村村的名字都叫得上来,两个亿元村村主任的绰号都叫得出,由不得田立业、胡早秋不服。胡早秋听着姜超林点名,就满心惭愧地想,老同志就是老同志,抓工作真是实实在在——他就没这么实在,在镜湖当了这么多年副市长,许多村主任他都不认识,更别说人家的绰号了。

    姜超林说到最后激动了:“……同志们,我们平阳市委、市政府有个对你们负责的问题,你们也有个对围堰乡群众负责的问题。昌江和镜湖水位一直居高不下,特大洪峰马上又要到来,不撤怎么办呀?别的损失一点可以,政府可以想办法帮助,大家也可以想办法自救,但老百姓的生命是不能损失的!你们一定要狠下这个心,就是硬拖,也得把大家都拖走,我姜超林拜托大家了!”

    说到这里,姜超林深深向面前的党员干部鞠了一躬。

    不少党员干部深明大义,相互招呼着,退出会场,去安排撤离事宜。

    然而,有近一半人没动,仍盯着周久义看。

    周久义急了:“同志们,老书记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快走吧,都走吧!只要人在,啥都还会有,人不在,就啥都完了!能带走的东西尽量带,房门锁好,牲畜圈起来,到时不破堤也没啥损失。”

    这时,有人说:“周乡长,你们守堤的人够么?咱不能再多留下点人么?”

    周久义说:“不行!这不是讨价还价的事,咱得做最坏的思想准备!”

    又有人说:“我们是自愿留下的,真要出了意外,我们不要市委负责!”

    田立业恼火了:“说得轻松!你们不要市委负责,市委就可以不负责了吗?”

    见胡早秋在一旁愣着,田立业火气更大,“胡市长,你看看你们镜湖党员干部的素质!也不知你们平常是怎么教育的!”

    胡早秋心头的火“呼”地蹿了上来——这个田立业,看来真想借机弄他了,于是便说:“田副秘书长,镜湖党员干部的素质怎么样市委自有评价,轮不到你说三道四!说撤离就是说撤离,你扯这么远干什么?”

    田立业冷冷道:“好,胡市长,那你就去说,就去做!我们等着哩!”

    姜超林不知昨夜临湖镇发生的那一幕,见他们这对好朋友在这时候吵起来了,便责备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拌嘴?也不注意群众影响!都给我少说两句!”

    田立业拦住姜超林:“老书记,你别管,咱也不能包办一切,这里是镜湖市的围堰乡,归胡市长和周乡长领导,你就叫胡市长和周乡长去做工作!让他们的党员干部拿出点素质来!”

    这时,高长河又来了电话,要姜超林去接,姜超林到广播站里接电话去了,临走,又向田立业交待了一句:“立业,有情绪也不准带到工作上!啊?”

    田立业却还是把情绪带到了工作上,冷眼看着胡早秋,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

    这一来,面前的干部群众对立情绪更大,更不愿动了,都盯着胡早秋看。

    胡早秋被逼到绝路上了,睁着血红的眼睛吼道:“你们还他妈的看什么?就不能拿出点素质来?啊?周久义,你这个乡长兼党委书记平时是怎么当的?怎么到这种关键时候就指挥不动了?”

    周久义讷讷地说:“上堤抗洪,大家个个都是好样的!好人好事不断涌现哩!”

    胡早秋吼道:“执行上级指示也得是好样的,像这种情况在战场上是要执行战场纪律的,是要枪毙杀头的!”

    田立业在一旁说:“胡市长,你这话说对了,现在就是打仗!”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田立业,真是打仗,我就先在背后给你一枪!”

    田立业根本不气,拍拍胡早秋的肩头:“胡市长,你听见了吗?这话说得多动人呀?啊!”

    继而,脸一拉,“胡早秋,我可和你说清楚,我田立业这百十斤今天算交给你了,在围堰乡被西瓜皮滑倒,我都找你算账!”

    胡早秋气极了:“谁在那里瞎叫唤?谁?再叫一声我把你抓起来!别愣着了,全散了,散了,赶快去安排撤离!老书记已经代表平阳市委宣布过了,真有煽动抗命的,立即抓起来!这可不是吓唬你们!”

    一个村民组长流着泪叫起来:“胡市长,你就抓我吧,我死也要死在堤上!”

    周久义吓坏了,扑通一声,对着众人跪下了,满面泪水连呼带喊:“老少爷们,老少爷们,我求你们了好不好?你们再不走,我……我就跳到镜湖去!”

    众人被震撼了,呆呆地看着长跪不起的周久义。

    胡早秋也被震动了,缓缓看着大家,讷讷地问:“同志们,你们是不是也要我跪下求你们?好,好,我也跪下求你们了……”

    说着,当真跪下了。

    面前的干部群众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去搀扶胡早秋和周久义。

    这时,姜超林接了电话回来了,神色激动地宣布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围堰乡的撤离工作得到了省委的亲切关怀,省委书记刘华波同志亲自出面和大军区首长取得了联系,驻平阳的集团军已紧急调动赶来协助撤离了!大家还等什么?快走呀!”

    这下众人才一哄而散,忙忙慌慌地去做撤离的准备了。

    与此同时,平阳市的车载电台也远远地开过来了,电台的广播声由远及近,重复播送着政府令,一句句,一声声,夺人魂魄:“……下面播送平阳市人民政府令!下面播送平阳市人民政府令!目前全市抗洪形势极其严峻,昌江和镜湖水位迅速上升,其上涨速度之快,水量之大,为历史罕见。昌江第二次特大洪峰已经形成,并将于七月三日十六时左右抵达我市。鉴于这一严重形势,为保护人民生命的安全,七月三日凌晨,平阳市人民政府召开专题市长办公会,决定紧急撤离镜湖市围堰乡八万居民。为此通令如下……”

    一九九八年七月三日八时平阳市防汛指挥部和集团军李军长及镜湖市委书记白艾尼通过电话,把围堰乡撤离事宜——落实好以后,高长河松了一口气,抓起桌上的干面包啃了起来,边啃边对孙亚东说:“多亏了超林同志的提醒呀,不是他提醒,我可真想不到从围堰乡撤人!”

    孙亚东感叹说:“在这一点上谁不服都不行,姜超林抓工作就是细!文春明比起姜超林可就差远了!姜超林批评文春明糊涂,我看文春明也是糊涂,这种大水压境的时候,怎么就相信围堰乡能守住呢?一旦守不住,麻烦就大了!”

    高长河道:“这也不好怪春明,第一,围堰乡确实顶住了第一次洪峰;第二,谁也没想到昨天会普降大暴雨,情况会这么快急剧恶化……”

    正说着,刘意如赶到防汛指挥部来了,请示说:“高书记,今天的工作怎么安排?事还不少呢!上午有两个会,一个是大型国企深化改革研讨会,国家经贸委一位领导同志参加,昨天已到了平阳;还有个会是市计生委主持召开的计划生育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下午……”

    高长河满脑子都是抗洪,没等刘意如再说下去,便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刘主任,你别说了,现在抗洪形势十分严峻,这两个会我都不能参加了,请亚东同志代表我去好了!”

    当即对孙亚东交待说,“亚东,这两个会,请你代表我和市委去,讲话稿在刘主任那里,这几天凡是会议呀,杂事呀,你就费心多管管。我和春明实在分不开身。”

    刘意如冲着孙亚东笑笑,又把脸转向高长河,定定地看着高长河说:“高书记,孙书记代表您开别的会行,这大型国企的研讨会,您不去好么?国家经贸委来了一个正部级副主任,从接待规格上说,您必须出面,就算不去参加会议的开幕式,也得露一下面,所以……”

    高长河知道刘意如说得对,可不知怎么,听了这话就是不高兴,不高兴又没法说,只得点头道:“好,好,这个会我去参加一下,和副主任见个面就走!”

    刘意如又提醒说:“高书记,会议的开幕式是九点整。”

    高长河看看表:“还有四十五分钟嘛,刘主任,半个小时后你再来接我!”

    刘意如走后,孙亚东不无讥讽地说:“刘主任可是真负责任呀!”

    高长河自嘲道:“这你别说,刘主任还就是永远正确哩!”

    孙亚东笑了:“所以,领导的工作就总是由秘书安排!”

    高长河不悦地看了孙亚东一眼:“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刘主任只是提醒一下!”

    孙亚东不说了,话题一转道:“哦,高书记,还有两件事顺便向你汇报一下:一件事你知道的,就是梁兵收耿子敬的那台空调,我们已经去人要回来了,经办此事的同志说,梁兵的态度还不错,你就不要再责怪梁兵了,免得伤了和气。”

    高长河一听这话就来气了,说得好听,还别伤了和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孙书记,这种事你们自己处理就是了,根本不必和我说。”

    孙亚东笑道:“总是你家大舅子,不通个气总不好嘛。”

    高长河心里的火更大。派人到省城追空调你不通气,现在倒通气了!

    孙亚东又说:“还有个事,就是平轧厂长何卓孝的老母亲昨天下午去世了,也是巧,我正好到医院拿药,他们院长就向我汇报了,说人是你送来的,何卓孝又不在家,问我怎么办?”

    高长河看了孙亚东一眼:“你打算怎么办?”

    孙亚东道:“我这不是向你请示么?”

    高长河问:“何卓孝的家,我要你去看看,你去看了没有?”

    孙亚东叹了口气说:“看过了,也把情况全弄清楚了,这个同志确实是为了自己母亲才走到这一步的,想想真是让人痛心!说实在的,当了这么多年纪检干部,我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心里真不是滋味!”

    高长河意味深长地道:“我们下面的干部不容易呀!”

    孙亚东感慨说:“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所以,高书记,我建议对何卓孝的问题从宽处理!一定要从宽处理!”

    高长河眼睛一亮:“哦?说说你的意见。”

    孙亚东认真地想了想:“高书记,你看是不是这样?可以以诈骗罪立案,涉及三万九千多元,不立案恐怕是不行的,那就无法可言了。但是,进入法律程序后,我们市委一定要有个态度,我的意见可以考虑判处缓刑,你看呢?”

    高长河十分失望,苦笑着叹了口气:“再商量吧!”

    这时,文春明从滨海市昌江江堤上打了个电话过来,询问围堰乡的情况,高长河大体说了一下,道是集团军出动了,一切撤离工作都落实了,要文春明放心。文春明在电话里也把滨海这边的情况顺便向高长河通报了一下,把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大大表扬了一番,说是王少波这些天可没闲着,指挥十万人日夜固堤,现在看来滨海不会有大问题。

    这边电话刚放下,姜超林的电话又打进来了,说是集团军的几千官兵开上来了,围堰乡的撤离工作已经开始,要高长河转告省委,不必再为围堰乡的事分心了。

    高长河连声向姜超林问好,一再要姜超林注意身体。

    姜超林嘶哑着嗓门说:“长河,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哩!”

    高长河又要田立业听电话,嘱咐田立业,一定要保护好老书记。

    田立业在电话里连连应着,要高长河放心。

    孙亚东也想起了田立业,说:“高书记,对田立业的问题,昨夜我就想说的,可大家在研究抗洪,加上田立业又在面前,我就没说——田立业到烈山主持工作后干得真是很不错哩,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说撤就撤,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我们不能因为刘华波一句话就这么干嘛!既不公平,又没有原则性!”

    高长河“哼”了一声:“孙书记,我可不是你,得听招呼!”

    孙亚东还想争辩几句,高长河却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孙书记,今天你值班,没有什么重大的事就别找我,我到国际酒店和国家经贸委的领导见一下面,就下去检查防汛,对付洪峰。”

    孙亚东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咽到肚里,起身走了,去了市委。

    孙亚东刚走,刘意如又来了,高长河意识到时间到了,便随刘意如出了门。

    上了车,一路往国际酒店赶时,高长河仍挂记着何卓孝的事,便问刘意如:“何卓孝的母亲昨天去世了,你知道不知道?”

    刘意如说:“知道,孙书记也知道!”

    高长河问:“这事你们通知何卓孝没有?”

    刘意如说:“通知了。何卓孝是孝子,在电话里就哭得没人腔了。”

    高长河问:“为什么不让他从上海回来?”

    刘意如说:“是老何自己不愿回来,说是再有两三天上海那边就谈完了。”

    高长河黑着脸不作声。

    刘意如叹了口气:“高书记,就这样,孙书记还盯着人家不放哩!”

    高长河闷闷不乐地说:“这你也别怪孙书记,这是孙书记的份内工作!”

    刘意如淡淡笑了笑:“高书记,不是我多嘴,要我看,你这班子得调调了。”

    高长河注意地看了刘意如一眼:“哦?怎么调?调谁?”

    刘意如说:“当然是调孙亚东了!”

    高长河故意问:“为什么不调文春明呢?”

    刘意如笑了:“高书记,这您还要问我呀?你心里都不明白?”

    高长河不露声色,挥挥手,“你说说看嘛!”

    刘意如轻轻咳了声,慢条斯理地说起来:“有三个理由。第一、文春明对你没有期望值,而孙亚东有,孙亚东曾经是你中央党校的同学和朋友;第二、文春明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当着市长,却从来没忘记自己是市委副书记,而孙亚东抗上,经常会不自觉的忘记这一点;第三、文春明是拉纤做实事的,孙亚东主观上不论怎么想,客观上都是给你添乱的,比如何卓孝和平轧厂的事……”

    高长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女主任,真厉害,短短八九天的时间,就把他的心思全揣摸透了!刘意如无疑又是正确的,可这正确依然让他很不舒服——岂但是不舒服,简直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

    像刘意如这种办公室主任今后还用不用?一时真不好决定。尽管他心里对这个过于聪明的女人已经厌烦了,可真把她从身边调开,又不知该让什么人顶上来?还有,顶上来的新主任能有刘意如这么严谨能干么?能在当紧当忙时提醒他注意诸多问题么?比如,今天这个非去参加不可的会议?

    到了国际酒店,高长河像似忘记了车上的谈话,把手机交给刘意如,要刘意如注意接听围堰乡姜超林和滨海文春明的电话,一旦有意外情况,马上向他报告。

    刘意如点点头,像往常一样轻声提醒说:“高书记,你也别在主席台上坐得太久了,国家经贸委的那个副主任讲完话你就走,我在车里等你,陪你到昌江大堤上检查防汛工作去,我已经通知市电视台的同志在昌江大堤上等你了!”

    高长河禁不住一怔:“刘主任,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昌江大堤?你原来不是说还有计生委的会吗?不是要我去参加吗?”

    刘意如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去参加计生委的会了,可该提醒你还是得提醒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提醒不提醒是我的事。我不提醒就是工作失职。我知道你满心想的都是抗洪,而且下午四点特大洪峰就要到来,你说啥也得在电视上给平阳全市军民鼓鼓劲,所以,来不及向您汇报,就这么先安排了,也不知对不对?”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安排不但对,而且对极了,只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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