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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的送了口气,他失力的坐回椅子上,头低垂着,看见有眼泪砸在自己黑色的休闲西裤上,氲开了淡淡的痕迹。

    曹望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此后的很多年,冯薪总会想起这一天的傍晚,晚霞如火,可是他的心像在冰桶里淬过,差点就再也暖不起来了。

    辜俸清在行动中受伤,出手术室后在ICU待了两天才送回普通病房,一直有些昏迷不醒的样子。

    母亲打电话说辜妈妈讲俸清已经醒了,他丢下正在备的课,请了假,火急火燎的就赶到了医院。

    他跑得气喘吁吁,一手撑在病房的门边,伸着头往里看,看见白色被子里围着的那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影。

    “你跑这么快干嘛,小心摔了。”那个人脸色苍白,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可是他的声音是那样熟悉,熟悉到让他几欲落泪。

    他红着眼,声音哽咽的问他:“……你醒了啊?”

    辜俸清勾着头,向他笑了笑,“眼睛进沙子了?红红的,像一只兔子。”

    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冯薪吸了吸鼻子,走了进去,站在床边仔细打量他的脸色,“好点没?”

    “死不了。”辜俸清又笑了一下,似乎牵扯到了伤口,又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冷气。

    冯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细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又看了下挂着的点滴,然后才望向床上。

    见辜俸清看着他,冯薪愣了一下,连忙关切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辜俸清摇了摇头,咧着嘴朝他笑,有些傻似的。

    “阿薪,你怎么跟小媳妇一样,我都快要以为你是女的了。”冯薪听见他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他愣了一下,有些迟钝的转过头去,看见他眼里闪烁着的认真,心头突然就猛的一跳。

    “你、你还有力气开玩笑……”他仓促的笑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拘谨。

    辜俸清眨了眨眼,“我没有开玩笑。”

    冯薪愣了一下,“……什么?”

    “我听我妈说,我出事那天你去相亲了?”辜俸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将谈话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冯薪的心里更紧张了,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有些干。

    “……啊?”他屏住了呼吸,“啊、是……”

    顿了顿,他慌忙低下眼去,“是我爸一个同学的女儿,我妈说去见见。”

    “我在前线生死未卜,你让我后院起火,冯薪你太不是人了罢!”辜俸清听他说完这话,立刻就放开嗓子嚎了起来。

    冯薪立刻就呆在了当场,他从没见过辜俸清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

    辜俸清挤着眼从眼缝里偷看他,见他呆呆的怔愣着,不由得也有些赧然,被晒黑的脸上有些发热。

    这些从电视里学来的招数果然没什么用,辜俸清在心里撇了撇嘴。

    他停了下来,冯薪却回过了神来,“姓辜的,你给我说清楚,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的脸红扑扑的,愈发的显得俊秀了。

    辜俸清看着他的眼,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心跳也快了起来,监护仪上的线条发生了变化,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会响起来。

    冯薪紧紧盯着他看,抿着唇,等他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解释。

    “我、我……”辜俸清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仿佛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最后干脆闭着眼咬着牙道,“我就是字面意思。”

    冯薪追问道:“认真的?”

    他的声音里没有恼怒,甚至还有些期待,辜俸清就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睁开眼去看他,连连点头。

    冯薪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他咬着嘴唇从椅子上笑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那个、那个……我去问问医生你的检查结果。”

    说着他转了个身,慌慌张张的就出去了。

    后来冯薪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辜俸清翘着二郎腿,挠挠头,“可能是因为警队都是糙汉子,我觉得你特别眉清目秀。”

    “你他妈给老子滚。”冯薪很不满意,骂了一声还觉得不够解气,抬脚就把人从沙发上蹬下去了。

    出院之后,辜俸清因为立了功,被调进了重案组,工作愈发忙碌和危险了。

    冯薪经常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收到他的一个信息,说要去办案,再打电话时,就有可能打不通了。

    可是辜俸清每次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冯妈妈经常时不时就要问冯薪什么时候才打算解决终身大事,他不出声,冯妈妈转头对着其他家的妈妈就开始抱怨,“啊哦,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要气死我啊,一点都不听话。”

    “谁说不是呢,我们家俸清也是,真是气死我了。”

    “你们俩家都是只操一份心,我们家有两头猪还没拱下白菜来呢,哎哟不行,不能想,心脏病要犯了。”

    看着穆阿姨拿这话点沈大跟沈二,冯薪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有些难受。

    后来辜俸清撺掇他出去租房住,“这样家里就不会老是催你去相亲了。”

    冯薪很容易就受到他的蛊惑,甚至挑房子时还特地挑离省厅离得近的,然后看他乐得见牙不见眼,觉得心里有满足感满涨起来。

    没有人觉得他们之间这么要好有什么问题,反而还乐见其成,觉得两个人住在一起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可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一个怀疑他们之间不单纯的就是沈二。

    仅仅凭借一个电话,他就怀疑道:“为什么阿薪你叫老辜接电话的速度这么快,也没有敲门声?”

    冯薪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二此时就像个嗅觉敏锐的狗头侦探,“我说,你们俩不会睡一个房间罢?”

    “呃……”冯薪心里越来越觉得紧张了。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可是没必要啊,你们有两个房间啊,你们不会……睡同一张床罢?”

    “就是,你有意见?”辜俸清受不了了,干脆就抢过电话来吼了一句。

    沈二没说话,啪的把电话挂了,冯薪错愕的看着辜俸清,不知道该说他太冲动,还是该夸他有勇气。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跟大家解释,想了无数种说辞,都觉得难以启齿。

    或许是面对着太熟的人,反而更添了几分尴尬。

    可是没过多久,沈二打电话来说:“你们俩各回各家罢,知道你们不好开口,我已经好心的通知你们家长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用谢,我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沈二你有毒吧,这时候瞎积什么极!”辜俸清从床上跳了起来,发现还没穿衣服,又连忙躲进了被窝里。

    两个人就这样满心忐忑的各自回了家。

    冯薪看见母亲笑盈盈的坐在沙发里,父亲在泡茶,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回家吃饭。

    “阿薪回来了?来坐罢。”冯妈妈冲他招了招手,“阿行也真是调皮,居然打电话跟我开玩笑说你喜欢的人是俸清,是不是你又哪里惹恼他了?”

    冯薪坐在沙发上,咽了口唾沫,有些期期艾艾的想开口,可是鼓足了勇气,还是没有说出来。

    直到吃过饭后,母亲照旧唠叨他的终身大事,“单位有个阿姨的侄女,刚刚大学毕业的,我看了照片觉得蛮好,你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冯薪一怔,望着母亲期待的眼睛,心里既内疚又疲惫。

    “妈妈,不用了,阿行没有开玩笑,我和俸清真的在一起了,我不喜欢女的。”他开了口,突然发现自己一点结巴都没有,拿这话好像已经在心里排演了千百次,流畅到让他惊讶不已。

    他重重的吁了口气,原来说出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冯母愣住,手里的茶杯啪的掉了下来,冯父斟茶的手一抖,茶汤浇在了茶几上。

    褐色的茶汤顺着茶几的玻璃不停流淌,慢慢的低落到地板上,可是没有人去理会它。

    母亲不敢置信的望着他,“阿薪……你说的是真的?”

    他点点头,母亲又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病了的?”

    “这不是病,妈妈。”他轻声辩解道,只不过爱上的人,碰巧跟自己性别相同罢了。

    “你先回去罢,我要冷静一下。”母亲很快就下了逐客令,冯薪没有办法,只好离开。

    父亲一直沉默,他离开时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在顷刻之间就老了十岁。

    冯薪的心里沉沉的,压抑得难受。

    而在辜家,辜俸清一进门就看见他爸拿着根藤条,“回来了?跪下罢。”

    他哦了一声,顺从的走过去,在蒲团上跪下,然后咬紧了牙关,听见藤条抽在肉上的“啪啪”声。

    进门先听话的挨了打,辜父的气顺了一点,但开口仍是骂道:“你说,阿行说的是真是假?”

    “……真。”合着不知道真假就先抽一顿,也不知道沈二到底给他爸吃了什么迷魂药,辜俸清腹诽道。

    辜父的手扬起来就是一鞭子,“你做出这种事,让我怎么见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好,啃个一干二净!”

    辜俸清被他爸训得说不出话来,偷眼看着母亲,见到母亲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你让我怎么见你冯妈妈哦……”

    打完之后,也不要他解释,辜父提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这个月不许回来!”

    于是辜俸清连饭都没得吃就被扫地出门了。

    回到住处,冯薪已经在了,两个人一碰头,就知道谈判失败了,一家都没搞定。

    沈二打电话来问,辜俸清骂他狗拿耗子,“这下好了,既没得到同意,我还挨了一顿打,有你这样的兄弟?”

    “我这是帮你们提前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沈二呵了一声,阴阳怪气的接着道,“有情况也不通知一声,难道有你这样的兄弟?一顿打,我没让你爹打你两顿都算口下留情了。”

    辜俸清气得鼻子冒烟,挂了电话之后趴在床上让冯薪替他上药,气哼哼的问:“现在怎么办?”

    “……见步行步吧。”冯薪垂着眼,叹了口气,“痛不痛?”

    “其实也没那么疼。”他咧了一下嘴,在枕头上侧了侧脸看向背后。

    后来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呢?

    无非就是无限期的拖延,拖到最后双方的父母都无可奈何,又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心怀愧疚和纵容已经成了习惯,他们不在反对,甚至开始关心他们相处时的情况来。

    父母对子女的爱,总是这样的毫无底线。

    但这件事依旧讳莫如深,不会对外人提哪怕一个字,就算有所猜测,也绝不会正面回应。

    可是冯薪和辜俸清都保持着理解的态度,这样对大家都好。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来,到了后来,冯薪甚至会偶尔以家属的身份参加警队的聚餐,大家起初觉得惊讶,但很快就见怪不怪了。

    岁月其实漫长又短暂,很多的事都是在瞬息间发生和结束的,见过了生死的人,不会对喜欢男人这种事过于惊叹。

    冯薪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梦见了以前的事,不由得有些发愣。

    他扭头去看旁边那个睡得像个婴儿一样的男人,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胛骨上有不知道那次行动受伤时留下的伤痕,他轻轻的伸手去触摸,却被他翻身躲开了。

    这个人,一会儿醒了之后肯定会嚷嚷着要吃排骨粥,冯薪这样想着,这是他昨晚就说要吃的。

    “想什么呢?”辜俸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翻过身来,看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冯薪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辜俸清眨了眨眼睛,朦胧的睡意一下就飞走了,“说过了啊,看周围糙老爷们儿太多,觉得你格外眉清目秀的时候啊。”

    “……一大早就不正经。”冯薪伸手挠了挠鼻子,撇着嘴下了床。

    辜俸清见他要出卧室门了,连忙嚷了一句,“我今天要吃排骨粥!”

    “知道了,烦人!”冯薪嘟嘟囔囔的回了一句,语气有些不耐烦。

    辜俸清却又仰面倒回了床上,有阳光从窗帘背后透进来,他也问了自己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喜欢的人是他呢?

    哦,对了,是你人生中第一次执行任务受伤,觉得自己要死了,却后悔临行前没和他好好吃一顿饭看他一眼的时候罢。

    如果死前最想见的那个人是你,大约,就是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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