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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爷有交情,这时候当然一路陪同。周老爷听挽尘道长说了奚云清的来历,哪里敢拦?一路直将人领到顼婳房里。

    周老爷一脸激动地向顼婳介绍了奚云清,神情如同向高中的状元报喜。

    顼婳看了一眼奚云清,她腰间阴阳双鱼佩真是极其碍眼。她似乎早就知道奚云清会亲自登门,懒懒地问:“你姓谁名谁?”

    这话可问得颇为无礼,奚云清心下不悦,却还是答了:“我乃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奚云清。”

    哈!九渊仙宗,阴阳院,姓奚!真是没一样让人欢喜。顼婳说:“你要收我为徒?那空手前来可不行。”

    奚云清一愣,师尊派她前来,可以说对这“纪婳”已经是极为看重了好吗?堂堂掌院亲传二弟子,几时受过这般冷遇?她不由负气道:“放肆!我能不能收你为徒,还需先为你测试灵根。若是根骨平凡,便是你跪下哀求,阴阳院也绝不收留。”

    天衢子心下微沉,他可并不希望这两人不和。派奚云清前来,本就是因为她性子乖巧。如今这见面……简直像历史重演一样……

    果然顼婳翘脚道:“若是我根骨不凡呢?”

    奚云清愣了一下,说:“自然是跟我回阴阳院啊。”现在的凡人,对仙宗都已经不敬至此了吗?!

    顼婳一根指头竖在唇前,摇了摇:“阴阳院这个名字,一听就不吉利。我不打算去。”

    奚云清混乱了,有心调头就走,但想起师尊命令,只气得团团转,半晌引诱说:“你可知凡人入道,就能千年长生,百病尽去,从此御剑而行,通天彻地?你难道不向往吗?”

    顼婳慢吞吞地说:“不啊。我觉得人间七旬,五味尝遍,尔后生老病死,简直完美。”

    奚云清一肚子气,却师命在身,无可奈何。半晌问:“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走?”

    顼婳想了想,说:“其实条件也简单,一来嘛,我这个人素来爱财,你来拜访我,只需要带个三五千两银子。我对你想必会生出一点好感。”

    阴阳院招收一个凡人弟子,还需要三五千两银子!!奚云清气得吐血,然而顼婳的第二句话,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顼婳说:“奚这个姓,我着实不喜。你不如随了我姓,我心中一高兴,直接跟你回九渊了也说不定。”

    奚云清简直是怒不可遏:“你……你……”

    她剑指顼婳,恨得不上前把她剁个粉碎,然而腰间阴阳双鱼佩微微一动,连衡传信,天衢子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可闻:“应下罢。”温和无奈,却不见怒意。

    奚云清不可置信,然而师命不可违,她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气势汹汹地举着剑,圆瞪一双杏眼,最后满腔怒火最后化作一句:“好……好吧……”

    众人呆若木鸡。

    顼婳从奚云清手里接过三千两银票,转头递给周老爷,说:“最近我爹和奶奶他们经常过来搅事,给周老爷添了不少麻烦。这三千两,一千两感谢周老爷收留我们母女,另外两千两,还请周老爷买下我爹画的那画牡丹图。图甚粗糙,不值什么钱,但我身为女儿的,也想让他们后半生勉强度日,有个依靠。”

    周老爷接过银票,倒是感动不已,直夸顼婳孝顺。天衢子却皱了眉——她可不像是这么善良的人啊!

    奚云清不明原尾,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拉着顼婳就去灵泉山测试灵根了。神魔之息跟着顼婳,有些话想说又不敢——天衢子视自己徒弟如儿女一般,你让她跟你姓,是想要当人家爹还是当人家娘啊……

    傀首啊傀首,某老男人心里恐怕会有点甜丝丝啊……

    因为奚云清答应改姓,顼婳很给面子,灵根测出来,是上上品。奚云清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现在仙门新弟子稀少,上上品的灵根,足以拜在掌院门下了。

    将来怎么说也是个小师妹。她关照师弟师妹们习惯了,也只当她年幼,虽然还是生气,却是略减了恶感。

    二人一路返回九渊仙宗,顼婳至此,已经明白,复活自己的人,十有八九是天衢子了。只是此人对她亦是不喜,远远地丢到仙茶镇,落个眼不见为净。如今她神识恢复,方派弟子过来接应。

    她如今没有灵力,逃也是逃不掉的。只是不知道九渊仙宗会有什么企图,明明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却还是必须周旋应付,真是痛苦啊。

    而仙茶镇,樊琼枝在帝都绣坊安顿下来之后,还是颇不放心。终于这一日,她返回镇上,探听女儿消息。何管事不由分说,一路陪同。周老爷对她极是热情,将顼婳的事细细讲来。

    听闻女儿被仙长接走,樊琼枝心里高兴,也不再久留,随何管理一同回返。出仙茶镇之时,见路过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搂着个小男孩,于路边乞食。

    怎么看怎么眼熟。

    樊琼枝看得久了,何管事说:“琼枝与他们相熟?”

    樊琼枝犹豫片刻,说:“看着有些像……从前的婆婆。但细看又不太像。”

    何管事说:“我下去问问。”这些日子一直麻烦他,攀琼枝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我自己去吧。这次回来已经是颇多烦扰,怎好再让你帮忙探听故人私事。”

    何管事微笑,他走南闯北是惯了的,行止之间,自有一股周到妥贴的意味,说:“你如今乃绣坊大绣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再说,我们相识不短,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孤身在外,不烦扰我,倒是打算烦扰谁去。”

    樊琼枝回以羞赧微笑,何管事已经跳下车去。她看着他的背影,这些日子,她去到帝都,确如顼婳所说,见到了许多更新鲜的事,更有趣的人。

    她有一份固定的薪资,能够很好地养活自己。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姐妹,可以品茶出游,闲话家常。旧事翻页,她如改头换面。

    不一会儿,何管事回来,说:“老人家说她姓纪。怀里小孩是她孙子。”樊琼枝笑意微凝,何管事打听得细致,便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纪老太太的儿子得中秀才那一年,娶了房妻子。谁知道妻子怀了怪胎,三年都未生产。纪老太太畏惧人言,便将媳妇赶出家门,为儿子另娶妻房。

    后来儿子前妻不知从何处学得仙法,能作“神仙刺绣”。她儿子暗中也讨了秘法,画了一幅牡丹图,能昼开夜合,却骤然老了三四十岁,顿时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纪家人无数次前去找前儿媳妇讨要说法,谁知人家得周家庇护,把他们给打了出来。本来儿子虽然年老,但纪家以前积攒了一点家底,也还能勉强度日。

    但坏就坏在,她儿子的画被人看中,以两千两白银买了去。这白花花的两千两银子,竟成了祸根。

    纪老太太拿了银子,她本就是将儿子当作全部依靠的人。原以为一生已定,却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她对后半生突然充满恐惧,于是将银子看得比性命还重,无论如何分毫不出。

    她家里的媳妇,见她儿子年老体衰,婆婆又死守着银子,哪怕自己生病,也无钱延医,难免心生怨恨。

    生活拮据困苦之下,人总是易受诱惑。这女人被一个屠夫甜言蜜语暖了去,生出异心。

    她与屠夫勾搭成奸,竟将纪寒章生生害死。不料老太太精明,发觉儿子尸身不对,报了官。儿媳惊慌之下,偷了她傍身的银子,跟奸夫逃之夭夭。

    官府现在还在缉拿凶犯,而纪老太太因悲伤过度,哭坏了眼睛。而她的孙子就是个小少爷,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识灶台烟火之事?如今婆孙二人衣食无着,只得乞讨度日。

    樊琼枝心中百感交集,她下得车来,帝都知名绣坊的大绣娘,绢纱为裙,锦锻作衫。她走到纪老太太面前,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放在她面前缺了口子的破碗里。

    纪老太太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人了,她的小孙子,因为从来不许跟樊琼枝来往,是以并不认得她。这时候听见声音,她伸手,摸到破碗里的银子,眼里滑出两行浑浊老泪,颤颤巍巍地说了句:“谢谢……谢谢好心人可怜我孤老婆子……”

    樊琼枝没有说话,转身上了车。马车渐行渐远,将要出仙茶镇时,她突然回头,想起当初十八年的痴痴等待,像一场为期十八年的噩梦。梦醒后冷汗加身,神魂惊动。

    仙茶镇发生的事,阴阳院两个月后才有外门弟子前来处理,结果当然已经是无力回天。其实纪老太太他们找过挽尘道长,挽尘道长也如实上报过九渊仙宗。

    但九渊仙宗是个大宗门,凡事流程复杂,阴阳院来人处理,如非加急,一般需要一到两个月。而无论是挽尘道长,还是周府老爷,对纪家人都无好感。没有人替他们向奚云清求助。

    于是顼婳最后的两千两白银,成了纪寒章的催命符。

    偏偏无法追责。

    其实顼婳教给纪寒章的口诀,虽然令他极速苍老,却并不致命。人间灵气虽然微弱,但凡人对灵力的依赖不强,他只消将养个三年五载,慢慢自会不药而愈。

    只可惜三年五载的光阴太长,而人心溃烂太快。纵有无上妙法,亦是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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